天正十年(1582)5月11日凌晨,雨秋平在睡梦中被森兰丸唤醒。
“怎么了?”睡眼惺忪的雨秋平看到森兰丸一脸焦急的模样,瞬间没了睡意,“发生了什么急事吗?”
“京都那边的忍者急着回来找殿下。”森兰丸用手指了指门外的方向。
“我这就起来。”雨秋平闻言心下一沉,匆忙翻身起床。在雨秋家中对于情报的传递有着详细的规定,只要最高两个级别的情报才有着打扰雨秋平休息的权利。既然森兰丸现在把自己叫醒了,那来的肯定是非同小可的消息了。
“织田家在京都的奉行通报说,小早川隆景昨日傍晚在会见织田大殿时意图行刺,失败后被当场击杀,入夜前经悬首六条河原了。首级已经确认,就是小早川隆景无疑。”忍者带来的消息比雨秋平想象中的还要非同小可,庞大的信息量让雨秋平一时间不知所措。
“继续追查,还有把这消息立刻传回河内的鸦本部,给天野大人过目,再把天野大人的判断带过来给我。”雨秋平觉得自己完全没办法想清楚里面的关节,赶紧向留守河内的天野景德求助。但是他本能地意识到这件事情背后的意义以及随之可能发生的连锁反应会异常剧烈,如果等着忍者来回奔波和进一步收集情报可能会来不及,他现在必须尽快做出对策。
“要先理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雨秋平嘟囔着自言自语,坐在桌案前不停地搅动着自己的头发。
小早川隆景…已经死了,这个是可以确定的了。不过雨秋平没有时间为这个了不起的武士之死感到悲伤,他需要立刻搞清楚情况。
他是怎么死的,还不清楚。
织田家的通告是小早川隆景意图行刺织田信长,这则通告大约会在两天内传遍全近畿和关西,也自然会传到山阳道。
但是小早川隆景真的是刺杀织田信长才被处死的吗…怎么可能?那个温文尔雅的儒者真的会做出这种事情吗?他难道是假装被雨秋平说服,假装出奔,以换取接近织田信长的机会吗?可是如果想要这样的机会,直接出使谈判不也是一样的?何必先毁掉自己的名声、动摇毛利家的军心呢?
如果真的能够杀死织田信长,说不定还真的能动摇织田家的局势,为毛利家谋取一线生机。毕竟织田家如今的政权都是建立在织田家的武威和织田信长个人的能力上,根基尚不稳固。各个军团长都实力强大,天下充斥着刚刚降服的大名和流离失所的浪人,再加上身为继承人的织田信忠此刻还身处关东……如果织田信长现在忽然遇害,天下说不定还真的会陷入动()乱——就像前世历史上的本能寺之变一样。不过考虑到这一世的织田信忠不可能与织田信长同时遇害,他是具备重新掌控局面的能力的。
但是与其考虑刺杀织田信长之后的局面会如何,倒不如考虑考虑小早川隆景到底有没有刺杀成功的可能?小早川隆景从来不是以武艺见长,已经五十
岁的他甚至连雨秋平都不一定打得过。而且织田信长在上次一连串的刺杀事件后对自己的安保也上心了不少,任何见他的使者和外客都会被事先自己搜身过,绝对不可能带着武器的。小早川隆景哪里有信心当着那么多侍卫的面赤手空拳地干掉织田信长呢?
想到这里,真相已经八九不离十地浮现在了雨秋平眼前——所谓的小早川隆景诈降刺杀一说肯定是无稽之谈,应该是织田信长捏造而出的,小早川隆景并没有欺骗雨秋平,而是按照和雨秋平的约定在行事。既然如此,织田信长又为什么要杀害小早川隆景呢?
不过想到这里,雨秋平却忽然担心起了另一件事——小早川隆景如果真的是被杀害了,在那之前他是否被严刑拷打过了呢?如果是这样,他是否会泄露出自己与池田恒兴事先与他谈话的内容呢?以小早川隆景的人品,应该不至于此。而且就算他泄露了,这样一场无人佐证的谈话由他一个敌方大员口中说出也没什么说服力,多半会被当作挑拨离间的垂死挣扎吧。雨秋平和池田恒兴只要一口咬定没有这样一回事就问题不大。
想通了这个关节后,雨秋平一边安排人去提醒池田恒兴统一口供,一边继续思索织田信长为什么要杀害小早川隆景。想要弄清楚这个,首先就要设想一下小早川隆景的死会给局面带来什么样的变化。别的不说,织田信长的谋杀和通报倒是帮小早川隆景挽回了名声,小早川隆景瞬间成卖主求荣的叛徒变成了舍身赴死的烈士。而毛利家中本来对他的谴责,估计也会变成恍然大悟的懊悔和悲痛吧。
难道织田信长是想通过此举,让毛利家一片低迷的士气重新振奋吗?如果毛利家打出为小早川隆景复仇的口号,想必能团结不少人心吧,毕竟小早川隆景在山阳地区的名望无人能出其右。众志成城的毛利家自然会抵抗更久,从而争取到了让全国的大名抵达关西的时间。
如果织田信长是处于这个考虑才在极短的时间内谋杀了小早川隆景,倒不失为一种绝佳的计策,那雨秋平和小早川隆景策划的让毛利家迅速败北的计划也将随之失败。而且织田信长的谋杀还是一个双面的计谋,哪怕雨秋平通过忍者公布了真相,告诉毛利家的人小早川隆景不是去孤身刺杀而是投降后被谋杀的,也不可能摧垮他们的斗志——因为毛利家的人只会更加怨恨织田信长,觉得他连主动出奔的人都不放过,那谁还敢投降呢?
想到这里,雨秋平不禁有一些头疼,眼下他无论做什么好像都不能改变局面了。不知不觉间,天已经亮了,折腾了半宿的雨秋平顿时困意上涌,无能为力的感觉也更加强烈,看来只能等等天野景德给出的意见了。雨秋平后退了两步躺回了床上,闭着眼睛开始回忆起只有一面之缘的小早川隆景的音容笑貌。他在死前想的会是什么呢?
不过雨秋平并没有太多发呆的时间,没过多久,朝比奈泰平又跑了过来把他叫起。
“这次又是什么消息?”雨秋平看了眼怀表,已经
是他平日里的办公时间了。
“殿下可以自己去看。”朝比奈泰平明显是刚刚赶回来的,气还没有喘匀,“羽柴殿下把虎仓城送回来的城兵和城兵的家属都杀了,首级已经挂到备中高松城城外了。”
得知消息的雨秋平简单洗漱一下后,就带着侍卫们策马来到了备中高松城城西的山岗边,看到正对着城门的方向处已经插好了几十个高木桩,每个上面的横杆上都挂了十几个首级,首级还在往下淌血,地下的青草已经被血水染红。备中高松城城头的毛利军似乎也注意到了这里,西城城头上的毛利军群情激奋,正在用一切他们能想到的污言秽语问候羽柴军的士兵。
雨秋平不忍再多看一眼那些可怜人,二话不说拔马就向着联军大营而去。等他进了营内后,发现池田恒兴已经和羽柴秀吉吵得不可开交了。
“那是我抓来的俘虏,你这臭猴子动之前问过我的意思了吗?你这么一搞,我在西国的名声全被你给毁了,以后谁还敢投降我?”气得火冒三丈的池田恒兴指着羽柴秀吉的鼻子就是一顿臭骂,丝毫不顾及羽柴秀吉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和周围尴尬的家臣与侍卫们。
“你骂谁呢?”羽柴秀吉显然被“猴子”这个久违的称呼刺激得不轻,踮着脚甩着手里的一张纸,脸贴着脸向池田恒兴回骂道,“主公的命令,你不是看过吗?主公命令我立刻就杀掉所有俘虏挂到备中高松城门外,十万火急的命令,还能不执行不成?”
“别的命令怎么没看你那么热心呢?怎么这个你就这么快执行了呢?”池田恒兴没好气地往地上啐了一口,随后继续大骂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猴脑里琢磨着什么,这虎仓城紧挨着你的领地,你巴不得把他们斩草除根了,到时候那些地方顺理成章地就是你的了!之前你对尼子家、浦上家和宇喜多家干了什么,你以为我们都不知道吗?”
“你需要血口喷人!”羽柴秀吉被池田恒兴骂得直跳脚,险些和池田恒兴掐起来。池田恒兴和羽柴秀吉的几个侍卫不知如何是好,都把求助的目光看向雨秋平,不过后者却只是怔在原地。
先杀德高望重的小早川隆景,再杀俘虏和俘虏家属,随后还悬首门外…
织田信长这几手下来,别说指望毛利家迅速瓦解了,之后恐怕连一个投降的人都不会有了吧。自己迅速击败毛利家的计划,才短短几天就已经彻底化为泡影了。
当天下午,赶回枫叶山城的忍者带着天野景德的密信回来了。天野景德在信上提醒雨秋平,要小心织田信长杀俘,不过为时已晚。不久后,当小早川隆景刺杀不成反被处死和羽柴秀吉杀俘悬首城外的消息传遍西国后,原本与织田家暗通款曲的毛利家豪族便放弃了一切投降求生的幻想,他们切断了一切与织田家的联系,整顿军备决意守城死战。毛利家武士们以“为小早川殿下复仇”、“不辜负隆景殿下的期待”为口号,以当年守卫吉田郡山城的气魄面对织田家的进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