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的起因要追溯到5天前,也就是天正十年(1582)4月18日,隐歧岛边上一座小岛上。
一年前,岛上忽然来了一伙外乡人。仅仅从他们的衣着和举止就可以看出他们的身份一定不一般。岛民们虽然与世隔绝,但是也见过不少落难逃到海岛上的武士,因此也算是见怪不怪了——不过他们不知道,这群来到小岛上隐匿起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足利幕府第十六代征夷大将军足利义西。
在这群人来到岛上不久后,就有另一批人也抵达了小岛。他们的手段很隐秘,但还是被熟悉地形的岛民们偶然撞破了——这种事情他们同样也见怪不怪了,肯定是追杀武士的忍者们来了。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带着这批人上岛的一位老者居然单独去拜访了那些落难的武士,并且在交流后非常友善地离开了,之后也没有爆发任何流血冲突,让本来都准备好躲进山里的岛民们讶异不已——难道上岛的不是追杀的忍者,反倒是这批落难人的忍者吗?
好奇并没有持续多久,岛民们很快恢复了正常的生活,而那批外乡人也和大多数流浪至此的武士一样,并没有对岛上的原著民的生活有所妨碍,只是在偏僻的地方安顿了下来。就在岛民们已经逐渐忘记了那伙外乡人的一年后,奇怪的事情又发生了。又有一艘小船在傍晚靠近了小岛,岛上只下来了四五个人。按理说这不是什么大事,可是一个曾在一年前目睹大批忍者登岸的岛民确认出,这次从船上下来的一个老者正是去年带队的那个老者。
老者和去年一样,拜会了外乡人。第二天一早,岛民们就发现外乡人们居住的小屋已经是人去楼空,外乡人当年带来的船只也被开走了。
昨天,也就是天正十年(1582)4月21日,足利义西在毛利家领地的出云国登陆,向全日本派发书信,要求讨伐织田信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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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正十年(1582)4月24日,河内国枫叶山城。
昨天,雨秋平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想要确认是足利义西疯了还是毛利家疯了。以毛利家残破的八国之地和六万之兵,对抗已经统一天下并能轻松动员五十万大军的织田家…怎么看也不像是正常人能做出来的事情。估计在织田家大军的多面围剿之下,不用三个月就能把毛利家夷为平地了。
今天,雨秋平终于从军情司那里传回来的情报明白了真相——是足利义西疯了。据说在足利义西抵达出云国并散发檄文的当天,毛利辉元就已经派人试图劝将军赶紧跑回小岛上躲起来,可是足利义西却拒不从谏。而今天,好像小早川隆景要亲自到出云国去劝足利义西走,如果真的劝不动甚至不排除将足利义西捆起来扭送织田家。同时,毛利家已经连续派出了十几个使者来织田家这里,声明自己没有恶意也没有反心,事先没有和足利义西有任何沟通,事后也根本无意和织田家为敌,希望织田家不要迁怒毛利家。
不过织田信长可不管你毛利家是不是真心的,也不管足利义西的回归是不是一场误会,让他逮到这样的机会就别想善了,肯定要借机把全日本现存最大的外样大名毛利家给削下一块肉。雨秋平的南海道军团、羽柴秀吉的山阳道军团、明智光秀山阴()道军团就都接到了全军总动员的调令,让他们出兵消灭毛利家,协同作战的还有池田恒兴、佐胁良之、森可隆、三好义兴等与力——雨秋平估计池田恒兴他们还巴不得有仗可以打呢,这样还能捞点战功。之前池田恒兴因为没能赶上天下平定之战,酸得
都快出水了。不过以三大军团压倒性的兵力和战力优势,这场必胜之仗并没有多少悬念。
雨秋平本来只是抱怨天下太平后还要打仗,但他很快就抱怨不出来了——因为他发现不仅足利义西疯了,连织田信长也疯了。
这一次调令不仅下达给了毗邻毛利家的三大军团,九州岛上的织田信雄、织田信雄两家亲藩,还有长宗我部家、大友家、立花家、高桥家、岛津家、龙造寺家等诸多外样也被要求起兵到丰前集结。如果仅仅是九州的大名被调动倒也还好,毕竟他们从周防长门一带袭击毛利家的后路,也算是可以理解。然而除了西海道意外,柴田胜家的北陆道军团、德川家康的东海道军团也接到了出兵的命令,德川家康甚至人还在京都,不得不让酒井忠次来集结部队。
而再更往东的地方,刚刚被转封到关东和陆奥出羽的织田信忠、泷川一益、上杉景胜也被下令出兵西征,他们还要统帅北条家、佐竹家等降服的关东大名。不仅如此,就连东北的伊达家、最上家,还有更北端的南部家等诸多大名也被下达了征调令,要求他们在两个月内就率军上洛,参与对毛利家的讨伐。
雨秋平数完了人头之后惊讶地发现,全日本所有的大名都接到了征伐毛利家的命令。织田信长要求所有织田家的亲藩和谱代至少动员七成的兵力,外样则至少动员五成的兵力,所有大名必须亲自带队,汇集到关西征伐毛利家。再算上织田信长本人那惊人的直辖领地,总动员的军队数目可能会达到空前绝后的五十余万人…
这和雨秋平前世战国史上动员人数最多的小田原征伐战、关原合战和大坂之战加起来差不多…疯了吗,这是想一人一口唾沫直接把毛利家给淹死吗?
不过在联想到小田原征伐战后,雨秋平觉得自己仿佛察觉了织田信长的深意。就如同前世的丰臣秀吉号召天下大名围攻小田原城一样,织田信长也动员了全天下大名来进攻毛利家,这或许是向天下立威的举动。他要向全天下大名宣誓,哪怕不是武家之主的幕府将军,织田信长也可以调动全天下的大名。而如果有人敢在这时候不服从织田信长,也能给织田信长将其改易的口实。
如果是这么理解的话,织田信长倒是没有疯。只不过这动员的人数实在是太多了吧…而且从全国各地劳师远征让天下大名都来到关西,消耗的人力物力也是难以估量的。如果仅仅是为了立威,把动员的人数砍掉一半似乎也没有区别吧。
而与此同时,雨秋平心里又联想到了一个件糟糕的历史事件——长州征伐。前世历史上,末期的江户幕府在内忧外患前为了立威,也是调动全天下大名围攻长州藩毛利家,试图重新展示武家之主的威严,然而却在战事不顺后草草收场,彻底声名扫地。织田信长这样调动全天下大名去攻击毛利家,万一出了什么差池,织田家数十年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威信可就毁于一旦了啊。
想到这里,雨秋平忽然紧张起来,在做出征准备时也格外小心谨慎。临行前,他还特意来看望了竹中重治。竹中重治在数月里已经病入膏肓,现在每天清醒的时候已经不多了,也彻底失去了下床走动的力气,日常起居全靠竹中半助扶持才得以维系。让竹中半助感到意外的是,明明事先没有通知过竹中重治雨秋平要来,但是在雨秋平抵达时,竹中重治的精神却意外地好了起来,让他得以和雨秋平勉强进行一段对话。
“毛利家和足利义西的事情你已经听说了吧?”雨秋平向竹
中重治确认道,他知道在竹中重治没有办法自己阅读之后,他有着让竹中半助给他读报纸的习惯,“哪怕小早川隆景强硬地扣押了足利义西并将他扭送京都,织田家仍然没有收手的意思,打定主意要踏平毛利家了。好不容易到来的天下太平,又要推迟一段时间了。”
“在下先前就觉得,太平是没有那么容易就会到来的。”竹中重治抽动了一下嘴角,着看向满脸歉意的雨秋平,用虚弱的语气缓缓地道,“殿下还需要多加小心。”
“小心什么?”雨秋平不解地看向竹中重治,“你是指,这仗要多加注意,万一失败了可能会让织田家威名扫地吗?”
“不。”竹中重治似乎是想做出摇头的动作,但是他的病体对于这个简单的动作就感到很勉强了,最后也只是微微晃动了一下脑袋,“在下想说,织田大殿将全天下大名集结到西国,怕是意不在毛利家。”
竹中重治的话仿佛平地惊雷一般瞬间震醒了雨秋平,让他在转瞬的错愕后就明白了竹中重治想要表达什么。联想之前织田信长已经暗中进行的向九州各地运送粮草的行动——莫非织田信长是想借征讨毛利家为由,把天下大名的部队从他们的本据地里骗出来,来到人生地不熟的近畿和西国,随后在讨伐毛利家后不允许他们回师,直接安排他们乘船渡海去进攻朝鲜?
不会有这么疯狂的举动吧?
雨秋平刚想出口反驳,但马上就意识到了织田信长就是这样一个疯子。
仔细一想,这样的行为还真的有一定的道理。如果织田信长直接宣布要征讨朝鲜,向全国募集部队,肯定会遇到巨大的反对声音。但如果已经把军队集结到西国,那他想要推动客居他乡的军队西征所面临的阻力可就小不少了。那些大名估计也不敢在织田家的领地上和织田军数十万大军环绕下公开和织田信长唱反调吧?到时候哪怕不情愿,也要被织田信长连推带拽地给推上朝鲜了。而本来雨秋平一直在担心,如果织田家的嫡系大规模出征朝鲜,日本境内是否会发生变故——比如留在日本的反对大名会不会借机起事——现在这个隐患也被织田信长一并清除了。各家大名和主力都被聚集到了织田家的领内,和千里之外的本据地分离,无论如何也翻不起水花来了。
雨秋平的面色逐渐凝重,缓缓垂下头去,竹中重治明白雨秋平已经理解了自己想说的话。
“我要走了,我要和主公问清楚。”雨秋平沉吟许久后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装,非常坚定地低声道。
“天下太平,还远得很呢,殿下。”竹中重治咳嗽了几声,用复杂的眼神望着雨秋平。
“如果天下一直没能太平的话,你会一直坚持着等到看到太平的那一天吗?”雨秋平同样回望着竹中重治,看着他那孱弱到仿佛随时会散架的身子。
“在下恐怕等不到了。”竹中重治又咳嗽了几声,眼眸里第一次露出了力不从心的无奈,“这幅身子…恐怕是坚持不下去了。”
“至少等到我此役出征西国归来吧,那时候至少日本是太平了,海外的事我是绝对不会参与的,也会尽全力阻止主公的。我本以为能靠拖延,拖到后来主公自己打消念头。现在看来,我不得不立刻阻止这一切了。”本来要离开的雨秋平在看到竹中重治的眼神后,瞬间方寸大乱地再次跪坐下来,双手紧紧地握住了竹中重治那骨瘦如柴的手掌,“等我回来,等我结束一切,亲口告诉你天下太平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