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午膳后,雨秋平和三好义兴带着侍卫策马前去枫叶山城。离得还很远,就可以清晰地看到枫叶山城那硕大的轮廓和高耸的天守阁。三好义兴这辈子都从未见过这么大的城,比寻常的大城还要大上多倍,带来的视觉冲击力实在是太震撼了。这座既有明国城池的宏伟、又有日式城池的精巧的巨城,就是雨秋平的居城了。
“老实说,我觉得织田右大将安排我们去安土城的路线可能有待商榷。”三好义兴苦笑着看了眼枫叶山城,“让我们去安土,应该是想让我们震撼于安土城的雄伟而对织田家的威势甘拜下风吧。可是眼前的这座城,绝对在安土城之上啊。”
“三好殿下见过安土城?”雨秋平闻言有些诧异地问道。
“没有,但是世间想必不会有比这更大的城池吧。”三好义兴遥遥地指了指枫叶山城的方向,“一个城就要占据一个郡的土地吧。我第一眼看到城墙,都难以相信这是一座城的城墙。我还以为,这就是明国的长城呢。”
三好义兴估计的不错,枫叶山城的确大得夸张。日本传统的城池都不大,城仅仅是作为防御和行政的存在。通常在城里居住的,就只有大名和武士了。而广大的商人、工人、农民和足轻,则都是居住在围绕在城池周围的城下町里。战国时代中后期,城池也是越做越大,开始出现了让百姓和足轻也住在城池里的情况。北条家的“总构”筑城法,是将城下町包裹在城池内,而小田原城就是以此为代表的居城。然而,和枫叶山城这种明式城池一比,小田原城可能只有枫叶山城二之丸的大小——可是枫叶山城现在已经扩建到了五之丸了。住在枫叶山城城内的不仅是传统的大名和武士,还有大量的士兵、商人、工人、农民。在城内,也开设了大量的旅店、工场、集市、歌舞厅等等。除了农田,几乎所有设施都被搬到了城内。
枫叶山城的人口本来在当下就是全日本第一的存在——和堺町并驾齐驱,都有40万人左右——虽然和动辄上百万的明国城池没法比,但已经是日本绝无仅有的存在了。要容纳这么多的人口,可想而知这城池究竟有多么巨大。
相比而言,安土城的人口和规模都没有枫叶山城这么大。唯一比枫叶山城要亮眼的,可能就是织田信长亲自设计的那特立独行的安土天守阁了。
“这话可别到织田右大将面前说。”雨秋平故作害怕地连连摇头,开口打趣道,“不然我可就麻烦大了。”
“哈哈哈哈…治部殿下放心,在下自然是知道轻重。”三好义兴也是笑了起来,可是笑着笑着声音却有些哽咽了。
“已经完全看不出当年那座饭盛山城的影子了啊。”三好义兴颇为唏嘘地叹道,“当年饭盛山城全盛时期,不过也就五万人。”
“他们是这座城的建设者。没有他们的努力,也就没有枫叶山城一步步的发展。”雨秋平一勒马缰停下了马匹,远远地望着枫叶山城。
“治部殿下,在下可以进城看看吗?”三好义兴见雨秋平停了下来,有些不安地问道。
“啊,别误会,我
只是想好好看看远景罢了。”雨秋平笑了笑,随后便一夹马腹。
·
三好义兴跟着雨秋平来到了枫叶山城城内,城内的繁华一下子让三好义兴震撼不已。车水马龙的街道两旁,满是各式各样的消费场所——歌舞厅、料理店、小吃店、蹴鞠场、戏台,一应俱全,甚至还有一些饮品店。市民的衣着打扮也看得出来家中积蓄殷实,穿金戴银的富商富农也不在少数。整齐气派的居民区里,几乎看不到有行乞者的存在。居民们似乎毫不担心犯罪案件的发生,毫不避讳地敞开着大门。
“单论富庶的话,堺町说不定更胜一筹。”雨秋平在一旁给看呆了的三好义兴解释道,“不过枫叶山城的贫富差距比较小。堺町那里,还是有不少穷困潦倒的工人正在拼命干活呢。”
“这已经是我从未见过的了。”三好义兴感慨万千地四处张望,“一想到当年那因为战火而濒临绝境的五万子民,现如今也能在这人群里过上如此幸福安康的生活,真为他们感到高兴。是三好家对不住他们…不仅抛弃了饭盛山城,甚至在临走前将城下町洗劫一空,更是在冬天的饥荒前对殿下禁运…当时虽然我于心不忍,可是二叔告诉我这是战国乱世,没有什么好挂念的。”
“三好殿下说得对。”雨秋平长叹了一口气,心里忽然觉得踏实起来,“可就是因为这是战国乱世,我们才更不能心安理得地放弃生命。你心里能挂念着百姓,真的挺好。”
“说真的,你们兄弟四人应该是恨我的吧。”雨秋平和三好义兴穿梭在繁华的街巷间,说的事情却是冰冷而沉重,“无论怎么说,你们兄弟四人的父亲都是因我而死。”
“刚才也说了,这是乱世。立场不同,无关正邪,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又和谈有恨?”三好义兴看得却比雨秋平开很多,“父亲他们也杀过无数的人,最后身死也是劫数已定。比起死在阴邪小人手里,能是在治部殿下这样堂堂正正的君子手中也能算是善终了。”
“你这么想,不代表世人也这么想。”雨秋平转过身来看着三好义兴,“我无论怎么说都算是你们的杀父仇人,和我合作,你们不会感到困扰吗?”
三好义兴听到雨秋平的话后,有些为难地犹豫了一会,开口却是提起了另一件事:“在下小时,经常听父亲提起爷爷的事情,不过早在在下出生前,爷爷就已经过世了。”
“父亲一直说,爷爷是个好人,没有太多的算计。爷爷生前是细川晴元的家臣,为他尽心竭力。可是功高震主后,却被细川晴元联合敌人一起给害死了,当年父亲才10岁。”
“这样的仇恨恐怕是不共戴天了吧…可是父亲为了家族的存续,却毫不犹豫地继续臣服于作为杀父仇人的细川晴元。直到多年后羽翼丰满,才终于得以报仇。父亲一直跟我讲,他从不觉得那段蛰伏的时光是屈辱的。相反,他一直告诫我那是战国乱世里,想要让家族存续所不得不做的事情。”
“我可能还做不到像父亲那样的心境。但是我只知道,父亲为了家族存续赌上性命和一切,才换来了伊
予一国的安堵,我又怎么能不好好珍惜?我的仇恨远没有父亲深,而我的处境又比父亲好得多,我又有什么困扰呢?就算是困扰,也只是困扰这战国乱世吧。”三好义兴坦然地说道,也抬起头来迎上雨秋平的目光。
“一切都是为了家族的存续吗?”雨秋平喃喃地念叨着,抬起头来看着被遮在乌云后的太阳,“家族二字真是奇妙啊…可以让无数刚烈的武士忍常人之所不能忍,只为了将血脉传承下去。”
“那,如果你们未来羽翼丰满了,也会像你父亲和叔父们那样畅快地复仇吗?”雨秋平回过头来,笑着问道。
这样微妙的问题没有让三好义兴战战兢兢。相反,后者十分真诚地道,“当年说是复仇,其实也不过是为了家族罢了。父亲他们有着制霸近畿的野心,可是在下却没有那样的雄心壮志。如果父亲还在,在下觉得他一定会隐忍到时机来临之时再次起事。而那时,在下估计也会为了三好家的命运而奋力一战吧。不过父亲不在,在下根本没有那样的念头。就算有,也没有坚强的意志去推动在下走到那一步啊。”
“我了解了。”雨秋平微微颔首,斟酌了半晌后开口道,“我有件事情,想安排给你。”
·
与此同时,堺町。
长宗我部元亲拿着雨秋平出具的许可,来到了向导指引的“下议院大厅”。长宗我部元亲和雨秋家合作这么多年了,土佐境内也有不少下议院的商人,对这一套倒也是还算熟悉。他坐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看着议员们为了一些预算和立法的议案吵得不可开交,等到中午休会时,便将许可提交给了今井宗久。
“是长宗我部殿下吗?久仰。”今井宗久向长宗我部元亲简单地一礼,看过许可后,就找来了两个看守,“快去带长宗我部殿下去见长宗我部公子。”
长宗我部元亲跟着两个看守绕到了下议院大厅远处的一处庭院,周围有不少卫兵看守,不过庭院的环境还是不错的。远远地就可以看见,两个少年正在草地上练剑比试。虽然已经多年未见,但长宗我部元亲还是一眼认出了他的儿子——他长大了,身体高了不少也壮实了不少,五官的轮廓也更加硬朗了。
倒是和他一起练剑的另一个少年眼尖,早早地就看到了远处的访客,抬起手来指了指这边。长宗我部信亲疑惑地回过头来,也是一眼就认出了自己多年未见的父亲。他几乎是瞬间就扔下了手里的木刀,飞快地朝着这边跑来。长宗我部元亲看着扑来的儿子,下意识地抬起双手想要抱住他,可是又立刻意识到了礼节和做父亲的架子。于是他硬生生地压下了抬起的双手,十分生硬地用左手握住右手手腕的方式掩饰着动作。
长宗我部信亲见状匆忙刹住了车,虽然眼中的笑意和兴奋还是掩饰不住,但却努力地维持着表情的严肃,朝着长宗我部元亲行了一礼。
“有件事情必须要和你说一下。”长宗我部元亲看到身后的两个侍卫没有跟过来,而远处的那个少年也离了一段距离,便凑到长宗我部信亲身边,压低声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