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秋平猛地抬起头,逼视着北条幻庵。可北条幻庵却依旧和蔼地笑着,慈祥的眼神里不见任何波动。
雨秋平又有些难以置信地低下了头,刚才他遗落的小木棍已经落入了篝火里,被火焰飞快地吞噬着。他只觉得全身上下触电般地感到了一阵恶寒,心中的恐惧几乎吞噬了理智。
怎么可能…这个秘密…北条幻庵怎么会知道?如果他都知道了,那到底还有多少人知道?不应该啊,不应该有很多人知道这秘密啊…枫儿知道,家督殿下可能知道,叶谷穗子和她背后的殿下知道,现在连北条幻庵也知道了…
然而在下一刻,雨秋平心底忽然涌起了另一个念头——会不会叶谷穗子背后的那个殿下,和北条幻庵其实是一个人?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会不会是站在我这一边的?
可是他之前一直对自己的身份讳莫如深,为什么现在却摊牌了?直接告诉了我他知道我是穿越者的秘密?他挑在这个敏感的时间点挑明这件事情,是想干什么?既然打算挑明这件事,为什么不索性说明白,而是把话说了一半就不说了?
但是…之前那个来救我的三岛理昱,他不是家督殿下的侍卫吗…难道家督殿下的侍卫在家督殿下死后投奔了北条幻庵?
还是说…其实有两拨人,都在暗中保护我的安全?一波是家督殿下的侍卫,另一波是北条幻庵的人?家督殿下的侍卫愿意保护我还好解释,这北条幻庵又为什么要保护我?我和他非亲非故啊。
雨秋平觉得自己的脑子彻底不够用了,认输般地苦笑了两声。
“我答应议和。”雨秋平点了点头,随后调整了一下坐姿,对北条幻庵道,“但还请幻庵大师为我释疑。”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殿下还需要贫僧解释什么呢?”北条幻庵逐渐收敛了自己的笑容,但是依旧轻松地看着雨秋平,仿佛雨秋平是穿越者这秘密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一样。
“我确实不懂。”雨秋平十分坦诚地摇了摇头,随后低声道,“敢问幻庵大师一个问题,叶谷穗子,木之本宁,今西小泉,这些人大师可曾知晓?”
雨秋平全神贯注地盯着北条幻庵的面容,试图从他表情的变化来看出些端倪,可是北条幻庵却完全面不改色,让雨秋平一无所获。北条幻庵沉默了半晌,随后摇了摇头道,“贫僧不知。”
雨秋平只觉得自己现在的状态有些奇怪——刚才北条幻庵道破自己穿越者身份的时候,他实在是受到了太大的冲击以至于现在还没回过神来。虽然大脑还在例行公事般的思考,虽然嘴巴还在应答,但是一切仿佛都脱离了人格的控制,而是像一台程序一样自己运转着。
现在无外乎有两种可能:要么是北条幻庵就是幕后指使这些人保护雨秋平的“那位殿下”,只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不愿意和雨秋平承认;要么是北条幻庵不是“那位殿下”,只是碰巧也知晓了雨秋平的秘密。
雨秋平忽然有些懊悔——如果情况是第二种的话,北条幻庵不一定能确定“雨秋平是穿越者”这个信息是真的。雨秋平只要在刚才表现出不解和困惑,再出言反对,说不定就能搪塞过去。可是雨秋平刚才的震惊表现,却已经不打自招地承认了。上一次叶谷穗子说出这个秘密时,雨秋平的反应就已经大失水准,让叶谷穗子直接套了话。没想到自己这次还是不长教训,北条幻庵肯定认定了自己就是穿越者了,现在做什么都于事无补。
可是…如果北条幻庵真的是“那位殿下”,他又为什么要保护我呢?既然保护我,
他就是我这一边的人,那他现在为何不愿意和我相认呢?有什么意义吗?即使他不承认,我也会觉得他就是“那位殿下”啊?
太多的思绪在顷刻间融入脑中,不断翻腾着,让雨秋平只觉得脑子快要炸开了。他使劲摇了摇头,想不清楚,索性就挑个最简单的问题问吧。
“您是怎么知道我的身份的?您不为此感到惊讶吗?”雨秋平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
北条幻庵露出了一个和他长久以来的和蔼形象完全不相符的浅笑,半带埋怨地道,“把所有的话都说的那么清楚有什么意思吗?你我不都心知肚明?贫僧是月读,殿下您的神力,是天之御中吧?您不知道啊,就是您的胡作非为,害得贫僧辛辛苦苦看到的未来全被您搅得一团糟啊。”
“啊?”雨秋平闻言一愣,北条幻庵刚才那句话的语法非常简单,可是两个莫名其妙的名词却让雨秋平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北条幻庵见状也是一愣,心中暗自思索道:怎么回事?这雨秋红叶方才那惊讶不解的神态不可能是作假——我都是八十多岁的老人家了,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是有点的,没有人能在我面前演戏骗过我。那这是怎么回事?他真的不知道吗?他要是不知道的话,他是如何觉醒神力的?要是没有觉醒,他又是怎么从未来而来的?这…怎么可能?
雨秋平和北条幻庵相对无言,两个人的内心都是涌起了惊涛骇浪,百思不得其解。双方都意识到了,对面怀疑的事、想的事和自己完全不一样。但是两人毕竟是敌人,谁也不愿意多吐露一个字,担心对方得知了珍贵的情报。北条幻庵现在也懊恼万分,他万万没想到,他以为雨秋平肯定知道的事情,雨秋平居然毫不知情。他那随口一说,说不定就让雨秋平得知了很多信息。
在这寒夜里,在这山丘上,在这跃动在黑暗里火苗旁,两个人都经历着出生以来从未有过的冲击和煎熬。星空下的时间仿佛突然被拉得很长,仿佛比亿万光年外的群星所经历的那孤独黑暗的时光还要长。
良久后,雨秋平和北条幻庵达成共识般默契地一笑。双方都明白刚才他们谈论话题的沉重和重要,但也都明白继续谈论这个话题是无法从对方嘴里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的,于是便纷纷作罢,都装作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商议起了议和的具体事项。
“幻庵大师这次谈判,得到武田殿下的认可了吗?”雨秋平先是确认起北条幻庵的权限。
“红叶殿下不必担心这个。贫僧既然敢答应,那就有办法做到。”北条幻庵淡淡地应道。
“好,那我问大师,你们有把握抓住冈部元信把他送到我这里吗?”虽然北条幻庵不在意,但是雨秋平心里却很是担心——冈部元信这煮熟的鸭子刚刚还从他的天罗地网里飞出去一次呢。
“自然是有。”
“万一他反抗呢?”
“劫数一定,他在劫难逃。”北条幻庵缓缓地眯了眯眼睛,有些悲哀地叹道。
“这样吧,你们和他说,只要他愿意过来,我就把俘虏的冈部正纲和冈部家的家臣释放,让他自己看着办。”雨秋平沉吟了片刻后,给出了一个建议。
“红叶殿下若是如此,倒是为贫僧行了不少方便。”北条幻庵双手合十,向雨秋平行了一个佛礼。
“然后…”雨秋平思索了一会儿,随后用不容置疑的口吻道:“武田家在富士川以西的骏河领地,划给德川家。”
“可以。”北条幻庵连眼皮都没有抬,就点头应道。
“包括蒲原城。”雨秋
平又试探性地补上了一个条件。
“那是自然。”北条幻庵依旧老僧坐定般淡然地答道。
“贵军先让出骏府城,然后我再让部下从蒲原城登船撤退,放你们离开。”雨秋平再次提出了要求。
“不行。”这一次,北条幻庵睁开了双眼,凝视着雨秋平,“先让开蒲原城,北条军和武田军才会从骏府城撤退。”
“我一让开蒲原城,你们的援军和粮草就进来了,我还拿什么保证你们愿意议和?”雨秋平也是寸步不退地摇了摇头。
“北条军和武田军一退出骏府,骏河中部便无险可守。夹在骏府城和蒲原城之间,只能任人宰割。红叶殿下一旦破盟,我军连鱼死网破的机会都没有了。”北条幻庵从怀里掏出了念珠,轻轻地拨弄着,“绝无这种可能。”
“大师不信我?”雨秋平有些不满地提高了音调,“我雨秋红叶一向一诺千金,自初阵以来言出必行,从未有过任何一次违约。这样的信用,大师还信不过?”
“任何靠着个人品性约束的条约都是虚无缥缈的。”北条幻庵笑着摇了摇头,不以为意地道,“信用也好,一诺千金的名声也好,不过都像是在红叶殿下开办的那些银行里存钱一样,是图利息的。一直存一直存,等到背叛的利益足够大时,此时违约便可赚得盆满钵满。红叶殿下信守承诺,只不过是背叛的好处一直没达到您的预期罢了。如果一次背叛能让您拿到天下,再也用不到所谓的信用,那贫僧想不出你会信守承诺的理由。”
“那便没得商量了。”雨秋平叹了口气道。
“缘分未至,可惜啊。”北条幻庵也是叹了口气,却丝毫没有松口的意思。
雨秋平和北条幻庵沉默着僵持了一会儿,最后还是雨秋平坐不住了,先开口打破了沉默道:“要不这样,贵军撤到骏府城东,骏府城内不留兵,我军也不进城,留在大井川畔。我带着人在骏府城里和贵军签约并交换誓书,你们把冈部元信交给我。交换完成后,蒲原城还给你们。你们接收了蒲原城后,我军进骏府城。”
“好。”北条幻庵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就按殿下说的办,3日后骏府城谈判。”
“在下是未来而来一事,还望大师保密。”雨秋平不安地嘱咐了一句。
“做人留一线,红叶殿下放心便是。”北条幻庵点了点头,深深地看了雨秋平一眼,“而且贫僧没猜错的话…红叶殿下还藏着更深的底牌,贫僧又怎敢泄露。”
“没有别的事的话,那我就告辞了。”雨秋平虽然不知道北条幻庵说的底牌是什么,不知道北条幻庵之前那些胡言乱语指的是什么,也不知道北条幻庵是不是知道自己所不知道的有关穿越的秘密,更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去探究,还不知道那些奇怪的东西和自己穿越而来的身世又有什么关联。看样子,北条幻庵也不会告诉自己的,自己也永远都不会知道了。说不定北条幻庵也不知道,只是故意随口拽了几个日本神话里的神,故弄玄虚来吓唬自己的呢?
雨秋平想不通,索性就不想了。反正自己是如何来到这个世界这件事,他弄了几十年也没弄明白,日子不还是照样过?北条幻庵能知道自己是穿越者,估计也是风魔忍者里打听来的吧。
不管如何,自己刚才一问三不知的懵逼表现似乎确实让北条幻庵有些困惑。既然如此,继续保持着这种神秘的威慑力,似乎也不错。于是他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撑着地站了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看了眼站在北条幻庵身后的风魔小太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