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田家的马廻众和森可成的部队远远地在距离城墙100米的位置停了下来,50名铁炮手就藏在他们之中。登上西城的雨秋平本以为织田家又要发动进攻,出乎他意料的是,只见一个高头大马的武士骑着马跃列而出,快速奔驰到了城墙之下。
“在下织田家使者,求见今川家知立城城主!”前田利家在城门前高喊道。
雨秋平刚要起身,忽然就被一旁的天野景德给摁了下来。天野景德缓缓起身,看着城下的前田利家,低声问道:“城主大人不在这里,阁下若要求见,可愿意进城?”
“好啊!”前田利家倒是一点也不客气,哈哈一笑,“那你们倒是开城门啊?”好不容易憋出来的一点外交礼节,在第二句话里就消失殆尽了。
“大敌当前,城门不易轻开。”天野景德沉声说道,“取吊篮来。”同时,他示意雨秋平回到天守阁。
片刻后,一个吊篮被放了下来,前田利家这次没有带着那把朱红色的长枪,而只是在腰间别了一把武士刀。他被拽上城后,天野景德就收走了武士刀,还让两个足轻上来搜身。
“这是什么意思?”前田利家不满地抗议道。
“这是为了我家大人的安全,请阁下勿怪。”天野景德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如果阁下不愿意被搜,大可回禀织田大人,让他换一个使者来。”
“哼,”前田利家不屑地哼了一声,就把身上的盔甲解下,自觉地把怀里的肋差扔了出来,张开双臂让足轻搜查了一圈,没有问题后带到了雨秋平所在的天守阁三楼内。
“这位是织田家的使者。”天野景德向雨秋平介绍到,又转头看了眼前田利家,“这位是我家大人。”
说罢,他就离开了三层。而在雨秋平的屋子外面,吉岗胜政和福岛安成两个武艺最好的人正待在屋外面警戒。天守阁外的查理,也坐在一座屋顶上,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屋内的动静。
前田利家在雨秋平对面坐下的时候,已经发现身后有两个人在警戒。微微往雨秋平身后一瞄,就看到了不远处屋顶上有一个弓箭手在看着这边。片刻间,心里就已经想出了一套袭击方案。
“我就是知立城城主,雨秋平。”雨秋平腰间别着一把武士刀,笑着问道,“敢问贵使尊姓大名?”
“在下前田利家,见过雨大人。”前田利家躬身行礼的那一刻,身体却已经如伺机待发的猛兽一般,就等着起身的那一瞬间,猛地前冲,抽出雨秋平腰间的武士刀,夹在他的脖子上,然后迅速拖着他闪避到角落里避开弓箭手的视野。
“啊!你就是前田利家!”雨秋平忽然两眼放光地看向对面的武士,“枪之右左!”同时,脑中还闪过了许许多多其他的称号,什么利家与松加贺百万石物语之类的。
“又一个战国名人!看到了看到了!这波不亏!”雨秋平心中一下子激动得不行。
雨秋平突如其来的崇拜让前田利家一下子愣住了,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经失去了刚才的好机会。看着雨秋平双眼中闪烁着的小星星,哭笑不得的他心中腹谤居然遇到比自己还奇葩的人。
“我…很有名么?”前田利家哂笑着问道,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当然啊!”雨秋平仔细地打量着眼前的战国名人,“枪之右左的威名谁人不知晓!我久仰大名很久了,今日终于有机会见到真人了。”
“没想到我这么有名啊!”前田利家也丝毫不顾及外交礼节,和雨秋平一起哈哈大笑起来。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前田利家之前为了劝降准备好的威压言辞也用不上了,“额…”他犹豫着说道,“这次在下前来,是来奉在下家主之命,劝降雨大人。雨大人如果…”
“在下姓雨秋,不是姓雨。”雨秋平听着前田利家怪异的念叨着雨秋这两个字,解释道,“这不是日本的姓氏,在下明国来人,半年前流落至日本,幸为朝比奈公子收留,现在是朝比奈家足轻大将。”
“原来是渡来人。”前田利家感慨了一句,“既然大人不是骏河人,想必也不必为今川家奋战至死。大人坚守两天已经尽了义务,我家主公愿意以足轻大将和1000石领地招募大人,大人的部曲也允许保留。”
“织田大人的好意在下只能心领了,但是投降一事,在下只能拒绝。”雨秋平自己都有些讶异,为何自己拒绝的如此之快。织田家大军压境,几乎已经是必死无疑的局面,眼前送来的逃生之路和荣华富贵,自己居然这么果断地就拒绝了?
“诶?”前田利家本来以为这个初来乍到没多久的明国人不会对今川家又多少忠诚,还以为劝降稳了,没想到对方连考虑都没考虑就拒绝了。一般拒绝如此果断之人,都是忠肝义胆之辈,往往对劝降会不屑一顾甚至痛骂,可是雨秋平的态度却非常平静。“大人可以告诉原因吗?”
“原因嘛,很简单啊。”雨秋平看了一眼天守阁下的足轻们,“我这两百多名部下,都是昨天才恢复自由的。他们本来都是今川家的奴隶,家人被扣押在骏府城,他们在前线卖命。如果他们逃跑或者投降,家人就都会被处死,我们怎么可能投降呢?”
雨秋平的理由充分客观地让前田利家几乎无法劝说,他愣了半晌,想到了方法,“那即使这样,我们也愿意接受大人个人的投降。大人本身总不是奴隶吧?”
“怕是也不行,”雨秋平还是摇了摇头,“我和他们也算是有一段渊源,认识一段时间了。昨天我赶到这里,劝说他们和我一起为了自由而战,承诺他们同生共死。每个人都佩戴着我亲手折的红叶,这是他们对我的信任,象征着把生命托付在我的手上。”雨秋平有些自豪地一笑,“他们这么对待我,我又怎么可能背叛他们?我雨秋平一向,说到做到。”
“大人虽然是明国来人,跟那帮古板的武士却简直一模一样。”前田利家笑着叹了口气,心里多多少少对雨秋平有了些佩服。毕竟这个少年,愿意为了自己的承诺,坦然放弃求生和富贵的机会。
“这半年来我真的改变了很多。”雨秋平笑着说道,“如果是半年前的我,肯定毫不犹豫地就投降了,只是这半年来,我发现了许多比生命重要的东西。”
“我因为怕死害死了挚友。如果我这次再因为怕死抛弃了这两百多个信任我的好兄弟,我这辈子该如何面对自己?”雨秋平说道,“我九泉之下又如何面对养育我,希望我成为一个说到做到的人的父母?”
“那这么说来…大人是拒绝咯。”前田利家说话间,再次把目光锁定在了雨秋平腰间的那柄武士刀上,屁股下面的双腿微微改变了姿势,并在脑中重新过了一遍行动计划。
“哈哈,其实还有一点个人原因啦。”雨秋平突然笑了出来,脑中闪过少女曼妙的身姿,美丽的倩影,和那倾国倾城的容颜,“实不相瞒,我在骏府结识了一位女孩子。她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女孩子,也一定是天下最漂亮的女孩子。”雨秋平脸上神往陶醉的神色让前田利家一下子愣住了。
“她特别可爱俏皮,也很懂事,而且一个女孩子家,居然还会骑马会武艺。她还读过很多书,很有礼貌很有气质。”雨秋平如数家珍地夸着自己的心上人,可能是担心以后再也没机会在他人面前透露自己对她的爱意,“她和我一样,都特别喜欢红叶,也和枫树有着一段渊源。她好像是今川家某位大人的女儿,我要是背叛了今川家,这辈子就再也见不到她了,那我后半辈子可怎么过啊?”雨秋平笑着笑着,眼泪却充盈了眼眶,“我身份太低微了,配不上她,我要是这次立下大功守住了知立城,估计就可以升官了吧。升个侍大将啊,部将啊之类的,我说不定就可以上门提亲了!”雨秋平憧憬着美好的未来,一时间竟忽略了眼前的生死大劫和前田利家。
“啊!不好意思!”雨秋平回过神来,看到前田利家怔怔地看着自己,“说着说着扯远了。”雨秋平忽然想到,今年似乎是公元1558年,按照利家与松里面的剧情…
“说起来,前田大人是不是刚刚迎娶了阿松夫人啊?”雨秋平好奇地问道。
“诶!”前田利家的脸色一下子红了起来,洒脱豪迈的小伙子此刻却结巴的说不出话,“你…大人你怎么知道的?”
“听说的,哈哈,”雨秋平笑了笑,“听说阿松夫人也是难得的美人啊。”
“那可不。”前田利家聊起阿松,一下子来了精神,“我家阿松可漂亮了,还特别可爱。马廻众里的家伙们各个都羡慕我家阿松漂亮。”
“所以前田大人等到了这么大的年纪都没结婚,就是为了等阿松夫人吧?”雨秋平不怀好意的一笑。
“诶!诶!你可别乱说!”前田利家的脸红得更厉害了,“我…我…”
“哈哈,没事,我懂得。”雨秋平给了前田利家一个男人都懂得的表情,更是让后者羞得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但是!我觉得,阿松才是全世界最漂亮的女人!”为了找回场子,前田利家不甘示弱地挺起了胸膛,“肯定比你的那位小姐要漂亮!”
“到时候有机会比一比啊…”雨秋平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说到一半,却突然停了下来。刚才谈论心爱的女人,两人间轻松愉快的氛围,一下子被战争对立的现状击得粉碎。
根本不会有这样的机会啊。
然而,明明知道雨秋平不会投降,前田利家此刻,却再也下不去手去劫持雨秋平了。因为,他是一个了不起的,有气节的武士,更是一个和自己一样,有着感情,有着心爱的女孩子的少年。
“这让我如何下得去手?”前田利家在心里暗暗说道。
“大人的意思,我已经晓得了,马上就回去跟我的主公说。”前田利家缓缓起身。
“我送你一程。”雨秋平也起身,带着前田利家走向城墙。福岛安成和吉岗胜政立刻跟在了雨秋平身侧。
等两人踏上城墙,看到了织田家的军势,前田利家忽然想起,织田信长曾要求他把雨秋平引到城楼上,然后用铁炮手狙击他。恍惚间,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己方军阵内铁炮反射出的寒光。情急之下,他一个剑步跳到雨秋平身前,把福岛安成和吉岗胜政吓得匆忙拔刀在手。然而,前田利家却没有进一步的举动,只是用他那一米七多的高达身材,把雨秋平挡在身后。
“实不相瞒,我家主公曾要求我把大人引到城墙上,用铁炮狙击。”前田利家看着雨秋平身旁两人手中寒光闪闪的武士刀,却没有任何犹豫地坦白了实情,“但是在下改主意了。雨秋大人也是性情中人,我和你聊得很愉快,不希望你就这么白白死去,以后还想和你见面呢。请大人快些下城。”
“这个犬千代!搞什么呢!”本来已经准备射击的织田信长被前田利家气得不行,他现在牢牢地把雨秋平护在身后,铁炮队毫无机会。“败事有余!”
目送着雨秋平缓缓走下城楼,已经半只脚踏入吊篮的前田利家突然回头,咧开嘴,笑着朝雨秋平喊道,“嘿!努力活下去啊!还要和你比比,谁的心上人更漂亮呢!”
7月30日,酉时四刻,冈崎城。
濑名氏俊正在天守阁里对着巨大的地图,研究着之后的部署。
得知知立城还在坚守后,濑名氏俊就开始全面恢复通讯。之前那个主动请缨的矮个子,叫做奥平贞吉,他负责带人将刈谷城的粮草从海路运到鸣海城周围,已经基本宣告成功了。虽然由于船小,运送不了多少粮食,但是好歹缓解了鸣海城的断粮危机。与沓挂城,鸣海城,大高城的交通联络线也建立完毕。
累积到今天下午,他已经聚集了500战兵和2000辅兵,朝比奈泰朝提前集合好的800战兵也正在赶来的路上,明天早上就可以抵达冈崎城。而直到现在,都没有察觉到织田家进攻安祥城的意图,想必知立城还没有沦陷。
“那个雨秋平,当真是个人才。”正当濑名氏俊心中夸奖雨秋平时,突然,一个信使快步走入冈崎城天守阁。他刚要开口说话,身后就响起了一声爽朗的笑声。
“不用通报了,”来人迈着步子走进门来,是一个神采奕奕的中年人,柔和的五官中,最引人瞩目的还是那如同画笔描上去一般的乌黑的眉毛。他一身绛蓝色的武士服,身上散发出一股独特的气质,此刻正快步走向濑名氏俊。
濑名氏俊一回头,惊讶不已地连忙跪下来行礼。“家督大殿!您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今川家家督,东海道第一弓取,今川治部义元。
“尾张的小傻瓜又来闲闹了,我来把他赶回家的。”今川义元抚掌大笑,“起来吧,濑名。自家人不用拘礼。”
“大殿带了多少人?”濑名氏俊问道。
“一百马廻众。”今川义元随口答道。他扫了一眼挂在大厅里的地图,看到了知立城上方写着的雨秋平三个字,微微一愣。
“只带了这么点人?织田军可是有将近6000人呢。”濑名氏俊吃惊地说道,“在下这里也只有两千五百人,估计还要等待朝比奈大人的援军,他们明天早…”
“不用了,”今川义元挥了挥手,打断了濑名氏俊的话,“我来的路上遇到他们,已经打发他们回远江去了。正在秋收呢,怎么可以随便征集部队呢?”
“大殿…”濑名氏俊目瞪口呆地看着今川义元,自己千辛万苦筹备的部队居然就这样被解散了。“您这是为什么…”
“因为织田家,没有选择进攻鸣海城,而是来进攻知立城了,对吧。”今川义元笑道。
“是这样没错,但是…”濑名氏俊还想再劝。却再次被今川义元笑着打断。
“他们——选择错误。”
“其实,我当时都不需要让你带着家督令箭来集结部队的。”今川义元边说边走向了天守阁的阳台,面对着夕阳,看向了西北方向——知立城的方向。他知道,那个了不起的少年,一定还在那里坚守。
“因为,就算只有我这100马廻众。”今川义元猛的一个转身,望着濑名氏俊。身上的武士服在空中被一阵疾风拂起,猎猎作响。夕阳的余晖在他身后投来,为他镀上了一层金红色的光彩。
他的神色中略带着不屑,嘴角挂起了一抹玩世不恭的微笑,轻轻地在耳边打了个响指。
“一样可以,击退织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