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得了一场了不起的大捷后,常磐备上下都兴奋不已。当天晚上,他们就在营盘里庆祝起来。虽然雨秋平禁止在军中喝酒,让小川佑东等人抗议了半天,但是却并不影响常磐备的足轻们一边围着篝火吃饭一边吹嘘着自己的战功。而福岛安成,依旧如往常一样,靠在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乐呵呵地看着兄弟们吹牛。
吉岗胜政狼吞虎咽地扒了几口饭后,就高高地举起筷子,清了清喉咙正准备开口。御前崎仲秀瞅准这个时机,突然嚷嚷道:“大家听好大家听好了!那没脑子的又要吹牛说自己如何如何厉害了!”
“去你的!”吉岗胜政立刻恼火地骂道,“我和你那种戏子不一样,自己心里有数!今天我虽然也很拼命,但是头功肯定是咱们铁炮队,是咱们景家兄弟的!”
“说的不错,景家他的确对得起一番功的荣誉。”水原子经也在一旁帮腔道。
“一开始那个齐射!直接把对面给打蒙了!”吉岗胜政说着说着,兴奋地开始挥舞手臂:“我立刻就抓住那个机会,猛地打了上去!”
“还有后来那次,”穴山信实也补充道:“那次齐射直接把对面的马廻统领给打死了!齐射声还惊到了对面的马!害得他们阵型大乱,才给了我们那么好的对冲机会!”
“这次的一番功肯定是你的了!”小川佑东就坐在北畠景家身边,边说边重重地拍了拍北畠景家的肩膀,“回去你小子可是要请大家喝酒啊!”
“一定!一定!”北畠景家连连应道,不好意思地摆手道:“大家实在是过奖了!我们铁炮手不好好表现,也对不起殿下给我们花的那么多银子啊!”
“没有过奖!铁炮队今天真的是厉害啊!”御前崎仲秀哈哈大笑道,“有了你们,以后对射再也不慌了!”
“嘛,要是我说,这次还是咱们殿下高瞻远瞩。”坐在远端的前田庆次看到大家讨论得差不多了,才慢悠悠地吸了口烟,缓缓地开口:“之前呐,要不是咱们殿下力排众议花重金买了铁炮,又不惜血本的训练,哪能有今天的效果?你们忘了你们当时反对得多凶了?还有咱们的洋人小哥,不是都和殿下吵起来了?”
“也是哈哈哈哈…”穴山信实不好意思地笑了。他环顾了一圈四周,突然有些奇怪地问道:“对了,咱们洋人小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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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查理,正一个人站在军营内的临时仓库里。他背上背着那把陪他度过了多年风风雨雨的长弓和一个箭壶,但他的双眼却一直借着朦胧的月光,死死地盯着仓库桌子上摆放着的20把铁炮。
他亲眼看到了,这些铁炮在今天的战场上发挥的作用。可以说,几乎完全胜过了弓箭的表现。他是一个极其自尊的人,对弓箭更是有着近乎执念的热爱。当他开始意识到自己所挚爱的弓箭,正在被这个“功利机巧”之物的威力所超过时,内心的痛楚难以言述。
辛辛苦苦练了十几年的弓箭,自记事起就没有一天耽搁。到头来,在战场上却比不过几十天速成的火枪手。
“为什么即使我练习箭法练得如此刻苦,还是不行?”查理下意识地喃喃自语道。话刚出口,这熟悉的语句就一下子钻入了他的心里,唤起了一段他不愿意想起的记忆。
当时,他也是问出了这句话:“为什么即使我练习箭法练得如此刻苦,还是不行?”虽然语境、情况和现在毫不相关,但那段记忆还是不听话地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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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已经是快要7年前的事情了,当时的他还是一个少年。他出生于查理家族,该家族隶属于不列颠的皇家长弓兵部队,代代都在部队中服役。而家族中的每一个人,也都为能够手持长弓为国王而战而感到自豪。
查理的父亲,克莱·查理是伦敦颇有名气的长弓手。他射箭的力道虽然没有那么大,但是却异乎寻常的精准。他可以在距离箭靶300米外的地方,箭箭命中红心——这在整个英国都没有几个人能做到。查理从小时候开始,就一直以他的父亲为目标,希望有朝一日能够超过他的父亲,成为不列颠第一的长弓手——这就是他的梦想。他也想在自己未来的盔甲上挂上父亲那样由国王亲赐的绶带——那是最厉害的长弓手的象征。
正是因为这份执念,从他记事的时候起,他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和学习兵法之外,所有的时间都会拿来练习箭法。别的孩子睡懒觉的时候,他在练箭;别的孩子追逐打闹的时候,他在练箭;别的孩子玩着扮演将军的游戏时,他依旧在练箭。别的孩子陪父母、兄弟姐妹尽享天伦之乐时,他还在练箭。练到汗流浃背,练到双手再也拉不开弓弦,练到看不清箭靶为止。他的生命里只有练箭,一年来和家人朋友说过的话,可能都不会超过3000句,以至于他的英语都有些生疏了。
正是靠着这份勤奋和刻苦,查理的箭法远超所有的同龄人,甚至让他的许多叔伯辈的人都自叹不如。大家都感叹老查理将门虎子,认为查理未来一定也可以成为一位了不起的长弓兵——可是查理却不满足。他想追赶上他的父亲,却始终没能办到。
在他13岁那年,天赋异禀的查理就开始挑战300米外的那个箭靶。练习了一个月后,他很快就能够射中红圈外的第三个环甚至第二个环。然而,他的进步也就到此为止了。之后的4年,无论他多么刻苦多么努力地训练,他仍然从未射中红圈一次——可他的父亲每一箭都能射中红圈。
300米的距离对于肉眼来说实在是太远了,根本看不到红圈的位置,只能依靠大的箭靶来估测。而如此远的距离,必须抛射才能够得到,因此抛物线的角度以及对风速的把握都要求百分之百精确。而即使你做到了这些,弓箭出手的力度仍然十分难掌控。查理不明白,为何他的父亲可以那么准。于是,在他17岁生日的那天,他找到了他的父亲,问出了他的疑问:
“为什么即使我练习箭法练得如此刻苦,还是不行?”
老查理看了眼他不合群、沉默寡言的儿子一眼,嘴角却露出了些许笑意。
“汤普森,因为你的箭里没有感情。”老查理笑道,“这不是光靠训练就能达到的。想要成为一个合格的长弓兵,每一支射出的箭里都要倾注进自己的感情。”
“我不明白你所说的话。”查理漠然地摇了摇头。
“好的吧,但是这些也急不来一时。等你明白的那一天,你就会射中红心的。”老查理慈爱地笑了,“今天是你的生日,你的两个哥哥都从曼彻斯特赶回来为你庆祝了,你的母亲也做了火鸡,晚上一起来吃个饭吧?”
“不必了,父亲。”查理决绝地摇了摇头。自从10岁开始,他的晚餐就一直都是一个带在身上的三明治,从来没有和家人吃过饭。因为吃一顿丰盛的晚餐,需要太多的时间,他就没有机会在日落前在练一会儿箭了。
老查理愣了愣,嘴唇微微蠕动了一下。
“一起来吃个饭吧。”他用很轻的声音请求道,轻到让查理感到有些诧异,“一家人都在等你。”
“不了,父亲。”查理依旧摇了摇头,“今天练得还不够。”
说罢,他就转身向着靶场走去。既然父亲不愿意告诉他诀窍,那就只有自己练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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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现在,想起那一天时,查理仍然不知道,自己究竟该为自己没有回家吃饭感到庆幸还是懊悔。
就在那天晚上,国王的卫兵冲入了查理的家中,以“异教徒”为由处死了查理所有的亲人。老查理的几个部下和朋友急急忙忙跑到了靶场,带着一无所知的查理飞奔逃离。他们趁着漆黑的月色一路跑到了港口,把查理送到了一个即将出海的商船上,让他躲过了一劫。
“你的父亲是个了不起的好人,汤普森,”他父亲一生的挚友,史蒂芬叔叔在临别前,给了泪流满面的查理最后一句嘱咐:“你一定要成为和你父亲一样的长弓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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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他就是个笨蛋。”当年的画面再次浮现在眼前,查理依旧止不住眼眶中的泪水,不知道多少次一个人偷偷抽噎。
当时的英国统治者,是玛丽女王。作为一个虔诚的天主教徒,她排斥迫害信奉清教徒的百姓。老查理也是一个清教徒,像他这样不信奉天主教的士兵还有很多。玛丽虽然疯狂,但还不至于对自己的士兵下手,因此对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多数士兵,心里也都明白,只能默不作声地看着清教徒被处以各种严刑。
但是老查理却看不下去。
他一直都是个好人,乐于助人的热心肠。战场上,他永远战斗在最危险的地方,绝对不会抛弃任何一个同伴的生命。生活里,他是一个绅士,爱护着他领地上的领民。查理觉得,他的父亲对部下、同伴和领民的爱,丝毫不逊于对家人的爱。因此,他在士兵和领民中也有着很好的口碑。
也就是这好的口碑害了他。
他领地内的十几个清教徒被玛丽通缉,仓皇之下就跑来找他们最善良的领主寻求帮助。老查理早就对这样的宗教 迫害不满至极,立刻宣布庇护了他们。当女王的卫兵来拿人时,他义正言辞地怒斥了他们,将他们赶了回去,保护了那十几个清教徒——却也搭上了全家人的性命。玛丽女王在得知自己的权威被冒犯后,立刻决定杀鸡儆猴,派出卫队当场格杀了这个功勋卓著的长弓手和他的家人——因为他放走了十几个无辜的领民。
“为什么做好人?为什么非要多管闲事?”想到这里,查理的喉结就剧烈地蠕动着,滚烫的泪水不断顺着脸庞滑落,“祖母,母亲,哥哥们,弟弟和妹妹…所有人都没有了。”
自那以后,查理决定不再抱有任何情感。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里,驱使着他日渐努力地练箭。他不和他人打交道,心里只有他的箭法。他似乎是想要向他的父亲证明,即使不做好人,即使箭里没有情感,就靠着日复一日的训练,他也能追上他父亲的箭法!以此,来向那个因为自己的善良给全家人带来杀身之祸的父亲示威!
直到他遇上了另一个笨蛋。一个愿意倾尽家产去给初次相见的可怜奴隶家庭买鸡的少年;一个为了送家书给这些奴隶而孤身冲入敌方大军包围的少年;一个愿意用自己的军粮去赈济对方百姓的少年。以及那个,为了救那些无辜却又和自己没什么关系的领民,搭上了全军的笨蛋——和他的父亲是多么的相似。
查理不由自主地被雨秋平所吸引,愿意为了他出生入死——因为他和查理最怨恨的父亲很像。这种矛盾的心理,总是在夜深人静时,困扰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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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此刻,不知道为什么,查理第一次怀疑起自己坚持那么多年的信条:努力训练,就一定可以练出超越父亲的箭法。
往箭里倾注感情…到底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