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14日清晨,雨秋平来到小谷城本丸,求见浅井贤政,却被告知浅井贤政昨天晚上似乎和浅井久政大吵一架,根本没有回来。雨秋平一路向着周围的卫兵打听他的去处,终于在小谷城城下町的一家酒店里找到了浅井贤政,后者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了,正趴在桌子上沉沉地睡着,周围几个店小二和侍卫小心翼翼地伺候在边上,生怕浅井家的少主,在自己这里出事情。
“浅井殿下喝了多少啊!你们放着殿下乱喝,出了事情怎么办!”雨秋平斥责道。几个店小二一下子就吓得跪下了,连连磕头。其中一个年纪最小的,一脸委屈地指着桌面上的两个瓶子:“少主就喝了两瓶清酒啊!小人们怎么会料到少主这就醉了!”
“两瓶清酒他就倒了?”雨秋平顿时哭笑不得,开始同情这几个店小二。
“大人明察啊!”几个店小二看到雨秋平的样子似乎是个武士,磕头道:“少主进来说要烈酒!我们不敢上,就拿了最淡的清酒过来!没想到少主两瓶就醉了!”
雨秋平捡起桌上没喝完的第二瓶酒,往嘴里倒了一口。淡的和没味道一样,三四度差不多了,连果酒都不一定比得上。
雨秋平摇着头,苦笑连连地看着趴在桌子上的浅井贤政。酒量真的可以差成这样么。
雨秋平笑着招呼着几个侍卫,那几个侍卫都是喝雨秋平一起打过山贼的,彼此间很熟悉。他们一起把浅井贤政扛了出去,要是被领民看到少主醉倒在酒店里可就太丢脸了。众人把浅井贤政安置在了城下町东边的一棵大树下,然后雨秋平就打发几个侍卫去买点醒酒茶,打点水回来了。
等到雨秋平给浅井贤政灌下去好几杯醒酒茶,又用沾着冷水的毛巾给浅井贤政擦了半天脸,后者总算是清醒了过来,打发几个侍卫到远处站着,自己则靠在树上,努力从昏昏沉沉中清醒过来。
“昨晚喝多了,让兄长见笑了。”浅井贤政晃了晃脑袋,想把脑中的疼痛甩出去一般。
“喝多了?哈哈…”雨秋平一下子没忍住笑了出来,“两杯清酒,也好意思叫多?”
“兄长!”浅井贤政好不容易恢复正常的脸色一下子又红了起来,“这…那…昨晚喝的可是烈酒,不是什么清酒!”
“好好好,烈酒。”雨秋平像糊弄小孩子一样的语气说道。忽然间,他突然想起,他上次用这样的语气,还是在和今川枫说着情话。鼻子忽然一酸,险些流出泪来。
浅井贤政没有注意到雨秋平的异样,而是因为挖苦的停止而庆幸不已。
“我昨日…又和父亲吵架了。”浅井贤政叹了口气,说道:“父亲说什么都不同意和六角家开战,可是这样下去怎么行啊…”
“说不定久政殿下也在考虑新九郎你的意见呢。”雨秋平拍着他的肩膀,略有深意地安慰道,“你的话,肯定会对他起作用的。”
“真的吗?”浅井贤政抬起头看向雨秋平,“可是父亲…似乎根本没有向六角家挑战的勇气,决心和魄力。估计就算父亲敢于宣战,配下的不少豪族也不会跟从了。”
“说不定如果久政殿下真的下定决心,为了浅井家的武名而战的话,会让位给新九郎呢。”雨秋平努力打着预防针,以防这个义理狂到时候产生什么闹别扭的情绪。“久政殿下退居幕后辅佐你,然后让你以崭新的强硬姿态出现在近江豪族面前,召集他们的部队,鼓舞浅井家豪族的斗志。”
“会这样么?这倒是个不错的办法。”浅井贤政眼前一亮,“但是…父亲会很为难的吧。”
此时,小谷城天守阁内。
浅井久政看着面前跪着的几十个重臣,心中却不是滋味。
因为正是这几十个毕恭毕敬的家臣,在要求他屏退左右后,联名上书逼迫自己让位给自己的儿子——浅井贤政。
“是新九郎组织你们来的么…”浅井久政叹了口气,却也没有太多的愤怒。他也明白,自己确实不是一个好家督,带着浅井家一步一步走向深渊,也难怪众人会不服。他还明白,其实重臣们早就酝酿着,换上年轻有为的浅井贤政,向六角家挑战,而不再一味地屈服。他没有斥责,只是起身,平静地问道:“可以告诉我真相么?”
“不,是在下等自作主张。”作为众人领袖的赤尾清纲低声说道,“但在下相信,少主一定很愿意接过家督之位,振兴浅井家的。”
浅井久政叹了口气,他明白,麾下所有豪族一起要求罢黜自己,此事绝无善了。但是,但凡品尝过一口家中最高权力的味道,就不会有人愿意拱手让出了。他犹豫了半晌,忽然苦笑着问道:“如果我拒绝,会怎么样?”
“请主公不要让在下等为难。”海北纲亲同样低声说道:“在下等顾忌主公和少主的立场,故而没有率领军队进入小谷城。希望主公也能体谅我们臣下。”
浅井久政笑着摇了摇头,“也就是说,我只要拒绝。你们的军队立刻就会进来是吧?”
众人用沉默回应着浅井久政的问题。
“好吧,我知道了。”浅井久政无奈地坐了下来,“传令,让新九郎来觐见。”
“什么?父亲让我现在回去?”浅井贤政意外地看着面前的马廻众,“有什么急事么?”
“在下也不清楚。”马廻众老实地摇了摇头,“请少主快请吧。”
“去吧,新九郎。”雨秋平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切按照计划进行,重臣们,应该已经得手了。浅井久政叫浅井贤政回去,估计就是继承家督之位的。
“那么兄长,在下先走一步!”浅井贤政拱手告别后,就翻身上马,向着小谷城疾驰而去。出乎他意料的是,平时把手森严的东门,此刻却没有任何足轻在门前巡逻。一路顺着路向着本丸走去,竟然也一个侍卫都没有看到,整座小谷城天守阁周围的区域,像是被掏空了一样。浅井贤政看着空无一人的庭院,有些焦急地加快了步子,终于,推开了本丸天守阁五楼的大门。
大门“吱呀”地响了一声,初升的太阳将光线投入原本有些昏暗的室内。浅井久政听到开门声后,就扭头看去,却一时间被耀眼的光晃花了眼。隐约间,只能在背光的位置,看到一个勇武挺拔的身影。在他的背后,则是冉冉升起的太阳。
是时候让新的太阳升起了么?
“父亲!”浅井贤政快步走到了浅井久政面前,跪坐了下来,“您唤在下过来何事?”
浅井久政笑了一下,解下腰间的佩刀,单手握住刀鞘,递到了浅井贤政的身前。
“父亲…你这是!”浅井贤政一下子愣住了。
“接住它。”一贯温和懦弱的浅井久政,此刻却用着前所未有的威严语气命令道。在这突如其来爆发的强大的气场下,浅井贤政愣愣地伸出双手,恭敬地接过了那把象征着家督权利的佩刀。
“从今以后,浅井家的家督,就是你了。”浅井久政看着已经长成一个翩翩少年的儿子,忽然欣慰地眨了眨眼,“浅井新九郎贤政。”
“我…我来继承家督?那父亲你…?”浅井贤政愣道。
“我会隐居,若是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你可以来找我。”浅井久政说道,“你比我更英勇果敢,这是你的浅井家了,做出一番事业来吧。”
“在下何德何能?怎么担得起这样的重任!我还…什么都不懂呢!”浅井贤政语无伦次地分辨道,一时间还真的没有做好接过担子的准备。“父亲三思啊!”
“三思过了,才决定的。”浅井久政摇头道,“就是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才会有胆量去做那件事啊!”
“父亲…!”浅井贤政一时语塞,没想到真的被自己的义兄了中,“父亲的意思…可是允许我…向…”
“向六角家宣战吧。”浅井久政淡淡地道:“这是你的使命,浅井家现任家督的使命。你一直以来的请求,让我决心做出改变,不再唯唯诺诺地屈服于六角家了,而是向它挑战。”
“父亲!”浅井贤政梦想多年的事终于成真,自己终于可以向六角家讨回公道了,终于可以带领浅井家为了夺回尊严而战了,一时间喜悦和兴奋盖过了继承家督的恐惧和忐忑,让他的声音都有些颤抖:“在下定不辱使命!一定要让浅井家再次骄傲的站立在琵琶湖畔!”
浅井久政看着如此兴奋的浅井贤政,却只是露出了一个苦笑。“走吧,去迎接家臣们的祝贺吧!”
看着儿子逐渐远离的背影,浅井久政一时间,感慨良多。
“就知道,你会这么激动。”浅井久政摇了摇头,“新九郎啊,你和你那些一心想要复兴浅井家的重臣们。你们永远都不明白一些事情的。这些事情,我那英勇的父亲不明白,果敢的儿子你也不明白,那么多心存大志的忠臣,都不会明白的。只有我这个懦夫啊,在高宫惨败后,却微微参透了一些。”
“自源平合战以来,天下纷乱这么多年,岂有永盛不衰之家?多少家族一时权倾天下,却最后落得身死族灭。越是达到过高位,越是危险,越是会成为后来者的绊脚石,眼中钉。”浅井久政叹了口气,“你们现在拼力追逐的,也不过是弹指一瞬的强盛罢了,最后反而会把家族推入万劫不复之中。”
“倒不如像我这样,安安心心地经营着领地,避免近江再次陷入战火,保一方百姓平安。为浅井家积下一份功德,让后代落魄之时,不至于无处可归。渐渐淡出争霸的行列,保留一门的血脉啊…”
我选择了我守护家族的路,你却走上了捍卫义理的路。
你长大了,你终有一天,会离开父亲的束缚,展翅高飞,像那初升的太阳一样,闪耀着自己的光芒。可是,鹰也好,太阳也好,无论升起时多么耀眼,终有它落下的那一天。
父亲没有什么别的要求,不期望你成功,不期望你成为英雄,只希望你能够平安,浅井家能够平安。
然而,你最终还是和重臣们一起,走上了那条无比艰险的道路。
你我父子,注定分道扬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