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禄元年(1592)10月3日凌晨,刚刚行军抵达关原的丰臣秀吉收到了来自枫叶山城的败报——今川氏平突然现身,天下大军顷刻溃散,连半点战斗的意思都没有。
“怎么可能啊…28日他才刚到朝鲜吧,现在就到枫叶山城了?总不可能,红叶回来的比朝鲜的败报来的还快呢?”
丰臣秀吉扶着桌子,有些艰难地坐了下来,一旁的黑田孝高也是难以置信般地面色铁青。
“要么就是,他根本没去朝鲜。”黑田孝高扶着额头,抓着自己光秃秃的头皮,几乎划出了血痕。
“可是他人到朝鲜的时候,秀松那孩子他发回了使者,确认了红叶他在平壤城那里上岸了…那个回来报信的使者才到半天,红叶人就已经回来了?”丰臣秀吉抓狂般地捶打着桌子,无论如何也无法理解,“他只用半天就把我派去朝鲜的大军全搞定了?然后就回来了吗?不可能啊!”
“可能少主已经叛变了,那则信息是假消息。今川治部只是乘船在外海兜了一圈,就回到了枫叶山城。”黑田孝高想出了唯一一个合理的解释,却让丰臣秀吉进一步抓狂了。
是的,黑田孝高的解释是唯一的可能。丰臣秀吉要么就选择相信自己宠着长大的亲生独子背叛了自己,要么就是去相信今川氏平会时空转移的魔法。
“哈哈哈…”丰臣秀吉的双手扣着自己的眼眶,渗人地放声惨笑起来,“没想到啊没想到…我辛辛苦苦一辈子打下的江山准备传给他,最后却是被他给背叛了?这小子当真是不知好歹啊。如果不是为了他,我做这么多又是为了什么呢?”
“事已至此,没有打下去的必要了,投降吧,主公。”黑田孝高很快就从绝望的情绪里康复出来,冷静地低声判断道,“在下绝对是无法被雨秋家所容的,只能出海谋条生路了。但是主公此时投降,以今川治部的性子,多半会给您一个富家翁的结局。”
“想都别想。”丰臣秀吉忽然止住了笑声,冷冷地拒绝道,“富家翁?寄人篱下、拾人牙慧的富家翁?我若真的卸甲投降,等着我的只有被夺取一切权力、地位,再被软禁起来的结果。昔日里那些匍匐于我脚下摇尾乞怜的低贱人类们也可以骑到我的头上拉屎,估计连小小的门卫也不会给我好脸色了吧。你想让我重新去过那样的生活?那还不如让我去死。我是太阁,我是天下人,哪怕是要死,也要以天下人的死法死去!”
“那主公打算…”
“突袭!”丰臣秀吉狠狠地把手往桌上的沙盘上一拍,把地图上“关原”所在的位置拍得一片狼藉,“本来想在这关原列阵等他们过来,只要德川家康赶来,我就能让他有去无回!现在看起来是来不及了,红叶带着人马上就要从后面杀过来了。都不用等红叶军到,等到败报传遍全军,我这二十万大军的士气就要顷刻瓦解了吧?必须抢在那前面,打一场大胜,把关东来的兵全灭,我们就还有周旋的
余地!既然红叶他没去朝鲜,那朝鲜就是我们的天下!立刻传令朝鲜,让阿犬他扣押秀松,再带着大军火速返航,回日本支援!”
“主公好算计,这的确是唯一的胜机。”黑田孝高缓缓颔首,明白这里面的胜算十中无一,但也是丰臣家唯一的选择了,“只是以雨秋二公子的谋略,必定已经安排人散布败报了。最迟到明天中午,全军上下都会知道天下大军已经溃散的消息。”
“我们就在那之前搞定。”丰臣秀吉抬起了拍在关原上的手,直直地向着东南方向划过一条直线,“我们就从大垣城和岐阜城中间杀过去,占下他们战线中心的墨俣城。墨俣城一拿,关东部队就只能各自为战,任由我们击破了。”
“我早就察觉这座城的重要了,可以说是整个西北尾浓交界处的核心啊!得美浓者得天下,依我看,得墨俣者得美浓!这墨俣城就是天下枢纽,占下来墨俣这仗就赢了一半!”丰臣秀吉血红的双眼里闪动着兴奋的光彩,嘴上也念念有词地沉声道,“当年红叶受命在这墨俣筑起了一夜城,我可是羡慕得紧啊!现在说起来像马后炮没人信,但当时,如果他不出手,我也会出手的!者墨俣一夜城,就是我的手笔了!”
“虽然迟了快三十年,但是不要紧。这墨俣城也好,这天下也好,这属于我的一切,终将重新被我夺回来!当年你用一夜筑城,如今我就用一夜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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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禄元年(1592)10月3日凌晨,奔袭一整天的丰臣军没有停歇,继续连夜向东南方向进击。为了鼓舞士气,丰臣秀吉亲自率领着一种亲信冲在最前方,势要夺下墨俣城。在千成葫芦马印的指引下,丰臣军的士兵们同样战意昂扬,跟着他们伟大的统帅发动另一场突袭——此时的他们还不知道,他们的主帅此刻的心情不是英勇无畏,而是破釜沉舟。
随着夜色逐渐褪去,天色也蒙蒙亮起来。丰臣秀吉借着朦胧的光亮,打量着那座缓缓出现在视野内的被废弃的墨俣城。在织田信长上洛后,美浓和尾张就不再成为政局的中心,不少聚集而来的商人也都搬迁而去。在雨秋平被改封往河内后,他又从墨俣城迁走了一大批人。等到大垣城和岐阜城逐渐蓬勃发展,被人忽视的墨俣城也渐渐荒废,城下町里的居民大多数也搬迁到了大垣城和岐阜城——毕竟墨俣城本就是一座新建的城市,来的居民也多是移民,没有什么故土的情节。时至今日,墨俣城已经成了一座废弃的城池,城下町里空无一人,城墙也年久失修,遍布着青苔和藤蔓。
“今川氏光那个乳臭未乾的小孩不知道墨俣城的重要性也就罢了,德川家康你也不知道吗?”看着墨俣城里居然空无一人、没有守军后,连丰臣秀吉都感到了意外,“这么重要的战略要地你居然不留人防守?找死吗?等我拿下了墨俣城,你们部署在岐阜城、大垣城、犬山城、胜幡城、清州城的部队就只有等死的份了!”
丰臣秀吉毫不
犹豫地率众策马杀入了墨俣城内,一边安排部署进驻墨俣城周围的山地、河口等战略要地,一边自己带着家老重臣们快速登上天守阁,打算借着晨光瞭望战局。
却发现空荡荡的天守阁顶层屋内,安然坐着一个人。
今川氏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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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那标志性的红叶披肩和那腰间的千鸟,丰臣秀吉死也不会相信今川氏平会孤身一人出现在这里——他宁愿相信今川氏平找了一个惟妙惟肖的影武者。
“好久不见了啊,藤吉郎。”坐在椅子上的今川氏平向丰臣秀吉摆了摆手,打了个招呼。这一声呼唤,把丰臣秀吉从呆滞里骤然唤醒。
“搜查天守阁!让母衣众立刻进入天守戍卫!”丰臣秀吉一边大跳着退到天守阁门外,一边大吼着下令道。丰臣家最忠心耿耿的黄母衣众得到命令后立刻涌入了天守,把每一层都站得水泄不通。
“报告主公,没有埋伏!一切正常!”年轻的母衣众成员毛利胜永在搜查结束后向丰臣秀吉汇报道,“确实…只有今川治部一人而已。”
丰臣秀吉其实已经预料到了这个结果,但是比起今川氏平在天守阁里留有埋伏这个结果,他更不愿意相信的是眼前的事实。再糟糕的局面丰臣秀吉也不会害怕,他只害怕自己完全看不透的状态。
现在的他,根本看不懂今川氏平。
“只有我一人而已,不进来谈谈吗?”今川氏平再次在屋内热情好客地招呼道,这次整个天守阁里的丰臣家要员们和黄母衣众的精兵们都颤抖起来。屋内的那个男人,即使没有一兵一卒,却仍然恐怖得令他们坐立不安。
“你在打什么鬼主意?”丰臣秀吉不敢进屋,只是在屋子门口对今川氏平喊道,“你在打什么鬼主意,红叶?”
“拜托,我只有一个人而已,你甚至可以派人搜我的身,没有带铁炮。”屋内的今川氏平传来了无奈的笑声,“堂堂天下人,连见个退隐的老朋友都不敢吗?这样胆怯,可是要成为天下笑柄,被世世代代的后人看不起的啊,”
今川氏平的激将法正中要害,丰臣秀吉只觉得周围所有的家臣和部下们都看向了自己,后背火辣辣地烫了起来。对现在的他而言,丢脸要比丢命更可怕。
“啊,红叶,好久不见。”于是,丰臣秀吉也强装出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缓缓地迈入室内,挥手制止了侍卫们跟进来的打算,把闷在身后关上。门一关,屋子里就暗了不少,今川氏平于是从容不迫地点燃了眼前的一个烛台——那是一个大得有些夸张的南蛮舶来品——点燃后烛台上那十几团闪烁的巨大火焰倒是颇为华丽。
丰臣秀吉借着跃动的火光,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坐在椅子上的今川氏平。今川氏平看出了丰臣秀吉局促不安的样子,笑着伸出手,做了个“请”的动作,指向了摆在对面的那把椅子:
“藤吉郎,你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