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宁四年对于很多地区的人来说不是一个很好的年份,因为熙宁新法在快速而凶勐的执行中,执行的过程之中,几乎所有的人都备受折磨,尤其是农户以及商户,至于那些大户们,虽然也在抱怨, 但他们底蕴深厚,自然还是扛得起来的。
但荆湖北路却因为陈宓的开发计划如同一把大伞一般,将诸多变法都被挡在了外面,给这里留下一块净土。
然而这块净土上也而并不平静,这里在发生着热烈而汹涌的变化,甚至比外面的变法还来得凶勐许多。
但不同的是, 外面世界的人们不得不被新法鞭策着前进……嗯,或许不该叫前进, 只能叫变化,但在这块净土里面,所有人的奔跑,是因为看到了自己想要的利益,努力去追寻。
熙宁四年,对于江陵府来说,是一个至关重要的年份,因为在之后所有的成就都是基于这个年份。
比如说后来震慑天下的荆湖治安军、后来执政能力最为高效的务局、以及在这个过程之中执行起来各类政策,比如菜篮子工程、蛋肉上桌工程这些,都成为后来者们的典范。
而这一年,陈宓低着头,认真的给这些未来的大厦做下最重要的奠基。
熙宁四年六月,江陵府已经是进入了炎热的夏季了,而江陵府在进行一场十分紧张的考试,这考试是为了招募各个务局的工作人员, 江陵府对外公布的是所谓的公务员招募考试。
熙宁四年年初,江陵府便提前颁发公告此事, 并将考试的内容汇集成为一本书, 即是所谓的江陵府公务员考试参考书。
里面涉及各式知识,包括策论、数学、地理、历史,甚至在里面也加入了所谓的思想政治。
这所谓的思想政治却是主要以说明江陵府的公务员该如何与民众沟通,该如何文明执政,该如何廉政之类的内容。
这些东西倒是引起了江陵府仕林的讨论,不过因为这不是科举,倒也没有什么人提出反对意见,但其中招募标准的简单化,却是引起了大家的讨论。
所谓的招募标准简单化,指的是这公务员的招募以考试成绩为主,至于家庭出身之类的,却是不做规定,也就是说,只要你学习了参考书,能够通过考试,只要再通过一次面试,便可以成为江陵府的公务员。
这对于那些大户的子弟吸引力不是很大,但对很多的贫寒家庭出身的学子却是有莫大的吸引力,考进士当然是正途, 但想要考上进士, 却是千难万难,若不是成绩才华十分的突出,却是难有机会考上的。
而之前吏员的招募一来不多,二来也是要有机会,你没有人推荐,没有门路,想要当吏员也够不上。
吏员相对比正式官员来说自然是大大不如,但正式的官员却是来之不易的,要从几十万人之中脱颖而出,那是何其难得,这种难度便相当于后世的北大清华出身的学子去考了最顶级的中央选调公务员。
但这不代表吏员便是卑微的,在地区上,吏员掌握着基础的执政权力,在百姓面前,这些人便是代表着官府,身份地位那可不低的。
所以,吏员一般会被当地的大户垄断,家族中的子弟若是读书不太好,那总是要谋些出路的,那有比去当吏员更好的选择么?
或许有,但吏员却是他们最愿意去做的。
所以,对于贫寒士子来说,即便是吏员,也不是他们想当便当的。
当这一次江陵府却是直接对贫寒学子开放了这条上升的通道,这如何让他们不激动?
当然,大户们也是有微辞的,但面对强势的陈宓,却是不得不忍气吞声,因为江陵府城门口,还遗留着京观牌,那几十上百的首级垒成的京观,依然还留在江陵府百姓的脑海之中。
这便是陈宓为什么一开始便要以雷霆手段的原因,如果每一件事情都要他去说服大多数人,那么这种改革是绝难执行的。
从一开始,陈宓便用几十上百个首级建立起来铁血的形象,那么之后即便有人有意见,也绝不敢以行动去反对,最多便是使人劝劝而已。
但江陵府的秦家、冀家,以及之后鲁家也坚定站在陈宓这一边的时候,大势已经成了,陈宓想要干什么事情的时候,阻力其实已经是微乎其微了。
陈宓有很多的计划想要执行,但其中最为关键的一环是,他需要有一个执行力非常强的公务员系统,之前的吏员他换了一批,也算是培训出来一些,但那些别说对于荆湖地区,甚至是对于江陵府来说都是杯水车薪的。
陈宓想要在江陵府建立起来一支强悍的、有执行力的吏员群体,然后将其推广到整个荆湖北路,以后还要推广到整个荆湖地区,这样,才能够真正的政通人和。
当然,陈宓有没有说出来的想法。
这个想法便是,他要打破江陵府大户对于吏员系统的控制。
江陵府大户上百年的经营,已经将这里的吏员系统打造成为水泼不进的铁桶,如果是外来的知府通判,他们是很难撼动这个系统的,也没有必要去与他们作对,大家都和和气气的,也就差不多了。
不过这对于陈宓来说却是不可以接受的。
所以他用雷霆手段将原来的吏员给换了,但他还是不满意,所以便有了此次的公务员招募了。
——他要打破这些禁锢,再造一个新的公务员系统。
虽然这个系统以后还是会凝固,但在这个时候,却该是能够将他的政令给踏踏实实执行下去的。
龚若海出身江陵府沙市,按理来说也算是城里人,但却是地道的贫困家庭,父亲靠着出卖劳动力养活着一家人,龚若海家里排行最小,从小爱读书,两个哥哥都早就出来帮家里挣钱,因而他倒是有了读书的机会。
只是读了一些年之后,他发现再要继续往下读,所需要的花费实在是太多了,两个哥哥都要成家,家里根本就供不起,前些时间他打算去当地的酒楼找个账房的活干好了,但也没有好去处,甚至他都想要去工厂里面干活了。
就当他想要做出这样决定的时候,却无意间看到了江陵府的公告,于是赶紧去府衙里面买了一本厚厚的公务员参考书,然后一边打工一边啃书,持续了半年的时间,总算是快要考试了。
考试被安排在江陵府府学,只有这里才有足够的地方来容纳许多人。
经过严格的检查搜身,龚若海随着前来考试的人进入了府学,根据所发放的纸条上的号码,找到了自己座位,过了半个小时,基本所有的人都已经入座,然后考官进来,发放了试卷。
试卷考得内容不少,但考试的时间也不算很长,只有一个时辰半的时间,龚若海对这公务员招募十分上心,因而十分的努力,做起试题来十分的轻松,做完之后,时间也差不多了,将试卷一交,剩下的便是等消息了。
龚若海虽然做得比较轻松,但心下却是没有太多的底气的,所以在工厂的工作还是继续在做的,工厂十分的繁忙,连着加了几天帮,连眼睛都熬成了熊猫眼。
这一天工厂总算是不加班了,他摇摇晃晃地出了工业园的大门,便看到了蹲在地上的父亲,父亲看到他又是开心又是焦急,小跑过来:“狗蛋,狗蛋,好事情啊,你考了个状元!”
龚若海愣了愣,只当父亲在说昏话,父亲却是从怀里掏出来一张纸,献宝似的给了他:“你看你看,这不是状元么!”
龚若海看了一下,原来是公务员考试考了第一名,他笑道:“这是吏员考试的第一名,不是什么状元……”
说到了这里,他终于是反应了过来,哆嗦着手又再次看了一遍,眼泪不由得溢了出来,他赶紧擦干净眼泪,看了一下通知书,通知书写了他的分数以及排名,上面还写着什么时候去参加面试。
六月十二日……
他一惊:不就是明天么?
龚若海赶紧问道:“爹,这是什么时候受到的?”
他爹道:“前日便已经收到了,我让你大哥给你来说,但工业园不让进,他也不知道怎么找你,于是我便在这蹲了两天,总算是没有耽误事情。”
龚若海心下庆幸,幸好今天没有加班,不然就错过了,不过明天还要上班,他想了想道:“爹,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跟厂长请假。”
他爹担忧道:“你们这么忙,他能让你请么?”
龚若海笑道:“他若是不让我请,我便直接不干了,就是可惜了一个月的工资了。”
他爹点点头道:“那你快去吧,好好与厂长说,别斗气,一个月的工资也是不少呢。”
龚若海点点头,转头进了工业园,找到了厂长。
厂长鹰视狼顾:“小龚,不是休息么,连着干了几天,抓紧时间去休息吧,明天还得上班呢!”
龚若海道:“厂长,我明天要请假……”
厂长脸色一变:“请假!?现在怎么能够请假!你没看到大家都这么忙么,你要是请假了,这些活怎么办,到时候误了东家的事情,你赔得起么!”
龚若海苦笑道:“厂长,我真的有迫不得已的事情……”
厂长哼了一声:“除了你爹妈死了,其余的事情都不能请假,听明白了么?”
龚若海闻言脸色顿时变了,捏起了拳头,就要打厂长,幸好附近有个好的工友,及时过来抱住了他。
厂长也被吓了一跳,颤抖着手指着龚若海:“好呀,你还想打人,你这一个月的工资没了!”
龚若海冷冷一笑:“没了就没了,我还不稀罕了呢!”
厂长愣了愣,继而勃然大怒道:“你也别来上班了,我们工厂要不起你这样的一尊大神!”
说完他得意得看着龚若海,以为掐住了龚若海的命门,没想到龚若海呵呵一笑:“厂长,你知道我请假要去干嘛么?”
厂长哈哈一笑:“怎么,要去考进士不成?哈哈哈哈,笑死人!”
龚若海微微一笑:“考进士那倒没有,但公务员考试,我却是得了第一名,明天便要去面试了。”
厂长顿时吃了一惊:“你考了公务员第一名?”
龚若海冷笑连连。
厂长顿时心下惊骇。
这所谓公务员,便是江陵府的吏员考试,考了第一名,便不可能再落榜了,这龚若海要进府衙了?
厂长心下心惊,这吏员看似不起眼,但这工业园也是吏员在管理的,要是到时候龚若海正好分管,岂不是要给工厂带来许多的麻烦,这事情若是让东家知道了,麻烦是自己带来的,到时候……
想到这里,笑容被他堆上脸,打了个哈哈:“哎呀,若海啊,你不早说,这样的好事,厂里面自然是要支持的呀,这个假批了批了!
诶,那个谁,账房,赶紧给若海兄弟结工资,这去府衙面试,总得买一身好看的衣服。
是了,你是咱们厂里面出去的,工厂也是与有荣焉,这样吧,我给你私人赞助五贯钱,聊表鼓励嘛!……”
龚若海冷笑道:“不必了,你将我的工资给我结清就好了,其余的不用你多事!”
厂长心下暗暗叫苦,知道这位是将自己给记恨上了,赶紧与抱住龚若海的工人打了个眼色。
那工人赶紧劝道:“若海啊,厂长也是好心,厂长有时候说话是不好听,但他也从不克扣咱们的工钱,他这个人啊,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嘛,你就别与他一般见识了。”
厂长赶紧道:“对对,我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哎呀,就是不会说好听的话,怪我怪我,若海兄弟,你大人有大量,就原谅我吧,是了,听说你还有两个哥哥是么,他们有没有工作,要不,来工厂里面来吧?”
龚若海顿时心动了。
他两个哥哥在码头上干苦活,累得要死,却挣不到什么钱,说亲的时候人家一听说在码头上干活的,也就没有了下文。
这工厂虽然也是出卖劳力,但比起码头工人可要吃香得多了,而且赚得也更多。
厂长看到龚若海的脸色,顿时心下暗喜,知道有戏了,赶紧道:“还有你爹也可以来给工厂看仓库嘛,看仓库的活轻松,老人家也能干!”
龚若海吸了一口气,点点头道:“那就多谢厂长照顾了。”
厂长大喜道:“哈哈哈,那就好那就好,明天若海兄弟就带着父兄来吧……诶,不对,你要去面试,这样吧,那就后天吧,后天带他们来!”
龚若海深深地看了厂长一眼,点头道:“好。”
厂长笑眯眯地心想,结果如何后天就该知道了,如果录取了,自然是好,若是面试过不了,呵……
龚若海是个聪明人,哪里不知道这厂长在想什么,不过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领了工资之后便离开了,在外面见到老爹,也没有说起这事,而是将工资给了父亲:“爹,这是我的工资,哦,我拿了一贯,要去买件好点的衣服,去面试,总得穿好一些的。”
父亲笑着点头:“那是那是。”
父子两人并肩走路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