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
近几日杭州有些回暖,但忽而其来的又是冷空气来袭,瞬间又是冰天雪地。
香椿鼻子都冻红了,朝苏念卿抱怨道:“姐姐你不是说南方温暖么,可这没有暖和几天,又冷起来,而且这冷还不一样,北方冷就是干冷干冷的,其实倒是还好,可这里,又湿又冷的,可太难受了!”
苏念卿也有些不习惯,不好意思道:“我也是不知道啊,我虽是钱塘人,但小时候也不太记事,忘记这么回事了,不过等过段时间就好了。”
香椿皱了皱鼻子道:“可不是这么说的呀,我前天遇到隔壁的老妈子,聊起了这事,她说等过段时间,就要到梅雨季节了,到时候雨丝绵延,家里什么东西都是一攥就能够拧出水,什么都要发霉,还是又湿又冷的,比这可要难受的多!”
苏念卿不由得咂舌起来,小脸也是皱起了褶子,不由得有些后悔:“要不,咱们还是回汴京去吧?”
香椿却是嘻嘻一笑:“你不是因为不习惯吧,而是想念某人了吧?”
面对香椿的调笑,苏念卿却是大方一笑:“念卿念卿,我自然改名念卿,自然是要念卿的,不过回去就不必了,就算是回去了,也是两个世界的人,既不能同床,也不能同穴,可能连见面的机会都没有,那又是何必呢?”
没有从苏念卿的脸上看到羞涩的神色,香椿不由得有些失望,撇了撇嘴道:“那就算了,这地方还是不错的,热闹呀,很繁华啊,还有这里的人也是都很好的呀,就是他们的话不好听懂,叽里咕噜的,听得我头疼!”
苏念卿笑着轻轻摸了摸香椿的小脑袋道:“咱们才来多久啊,你多和她们说说话,多听多说,很快就学会了。”
香椿点点头。
苏念卿看向外面飘起的小雪,也有些出神,她不知道的是,已经有一艘航船南下,带着她思念的人来了。
那个人带来了思念,也带来了一场莫大的风波,而那场风波,席卷了整个苏杭。
……
于王雱来说,失去银行一事以及与几十万贯钱擦肩而过的事情其实没有那么那么刻骨铭心,因为有更大更多的事情在不断吸引他的注意力。
而陈宓南下的事情,他也没有特别的关注,直到他与程颐谈公事的时候,程颐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的提了这么一口。
“……听说陈静安去了江南,可能是筹备银行的资金不够,杭州那边豪商富贾众多,应该是要钱去了。”
这话勾出了王雱一些不太美好的回忆,闻言便仔细问了一下。
程颐道:“陈静安卖了南城能源得了四百万贯,卖了投资公司的股份得了一百万贯,统共有五百万贯,可银行需得一千万贯才够,少了一半的钱,自然急得以头抢地了,现如今天下,能够筹措这么多资金的,除了苏杭,也没有其他的地方了,所以去杭州也是正常。”
王雱点点头:“哦,是这样啊,某知道了。”
两人又聊了聊,便各自忙去了。
王雱等程颐去了,自己坐了一会,处理了一些事情,然后忽而拿起笔来,唰唰地写了一封信,然后使管家拿去驿站给寄了,便将此事给抛开了。
程颐回了家之后,想了想,也是提笔写了几封信,然后使人寄出。
南下的船还在运河上漂流,而信件却是如飞一般抵达了各处。
有一封来到了杭州。
收信人是瞿洪庆,瞿洪庆收到信的时候,正与女儿瞿光秀讨论着杭州这边钱庄接下里的发展策略。
瞿光秀瞟到信封上的落款,不由得一笑:“是王雱哥哥的信呢?”
瞿洪庆强笑了一下,他并没有与女儿说起他与王雱的事情。
瞿光秀笑道:“爹爹你赶紧看一下王雱哥哥说了什么,他现在可是身负重担,估计是有大事吧。”
瞿洪庆点点头,看信上的内容,这一看却是让他的脸变得有些扭曲起来,瞿光秀观察到了,不由得惊道:“爹爹,发生了什么事情!”
瞿洪庆压抑着怒火道:“陈静安来杭州了!”
瞿光秀也是吃了一惊:“是他?”
瞿洪庆咬着牙点头,露出狞笑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哈哈哈哈!”
看到一向温文尔雅的爹爹这般模样,瞿光秀不由得心惊。
……
宜兴。
余家。
余家有二子,大郎余贯,二郎余中,皆为宜兴才子,尤其是余家二郎余中,更是名扬苏杭。
余贯匆匆疾走,走过廊桥找到弟弟余中。
余中见兄长模样,不由得惊讶,自家兄长历来稳重,不曾如此过,今日这是怎么了,却见余贯兴奋道:“二郎,你可知是谁给兄长写信了?”
余中笑道:“莫不是陛下?”
余贯笑骂道:“玩归玩闹归闹,莫拿君上开玩笑,却是那程宗师程颐给为兄写了信。”
余中诧异道:“洛学宗师程颐啊,他给你写信作甚?”
余贯笑了笑:“其实也没有什么,就是叙叙旧,说一说进来的见闻罢了。”
余中闻言不仅没有兴奋,反而有些警惕道:“哦?”
余贯解释道:“程宗师在信中说道,京中有个浮浪无行子,名叫陈宓字静安,身为读书人,却是行商贾之事,着实无耻,关键是,还总是自诩才高八斗,看不起天下读书人,此次下杭州,说是要压服江南英才,博得大名,以助科举云云。”
余中皱起眉头:“陈宓陈静安……这名字听起来很是熟悉啊?”
余贯道:“便是作那青玉案元夕的词人。”
余中恍然大悟:“原来是他!”
余中随即眉头再次皱起,沉吟道:“程颐给兄长你写信,专门提及此事,却是为了什么?”
余贯也是不解,道:“或许只是闲来无事聊一聊吧。”
余中摇摇头道:“那程颐每日到处传学,怎么会有闲暇与兄长说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定有目的才是。”
余贯点点头:“却是这个道理,而且那程颐现在已经是进了制置三司条例司,是为点检文字,是安石公,手下最为得力的助手之一,本不该如此闲暇才是啊。”
余中吃了一惊:“程颐入了制置三司条例司?”
余贯点点头:“是啊,他在信中是提了这么一嘴。”
余中沉吟了一下道:“兄长,咱们去杭州游学吧。”
“啊?”余贯有些措手不及,“咱们前段时间不是刚刚去过么?”
余中笑道:“有好戏看,不去就太可惜了。”
余贯问道:“什么好戏?”
余中摇摇头道:“不知道,但肯定很有意思。”
余贯点点头的,倒是无所谓,反正杭州也是常去的,却是不料两兄弟的好友邵材邵刚两叔侄兴致勃勃而来。
邵材是堂叔,邵刚是堂侄,也都是宜兴才子,在杭州也是知名的才子。
“咦,圣规兄,邵刚兄,你们怎么来了。”
余贯有些惊奇。
邵材笑道:“我与家侄想去杭州,过来问问贤兄弟要不要一起去?”
余贯与余中相视一眼,余贯道:“莫不是二位知道那陈宓陈静安来到了杭州?”
邵材与邵刚齐齐笑道:“正是!”
余中笑道:“那也好,便一起去吧,虽然说那陈宓才华横溢,元夕词惊才绝艳,静安四句震撼人心,但却是浮浪无行,欺世盗名,如果果真如此,我余中却是要当中揭下其虚伪的面目!”
“哈哈,说得是,那便一起去!”
“一起去!咱们联系杭州的同道们,一起去会会这位汴京才子,呵呵,江浙人才荟萃,即便是晏几道来,也得毕恭毕敬,这位所谓汴京才子却敢如此高调,这是半点都不将咱们放在眼里啊!”
……
陈宓带着卢仲文、秦大步,还有檀家兄弟一路南下,一开始是乘坐马车,之后过了结冰的运河段,便上了船,比起坐马车,还是坐船舒服且安全。
越是往南,气温便愈加高一些,虽然还是寒冷,但却是能够在有阳光的时候出去船仓外看看两岸的景色。
今日中午,船只进入到江苏路界,阳光大好,于是陈宓便如同慵懒的猫一般来到甲板上晒太阳。
卢仲文和秦大步几人也一起出来。
卢仲文对于此次下杭州颇为兴奋,便问起此行该如何做事,陈宓笑道:“便是去要钱去!”
卢仲文笑道:“自当是要钱去,只是我想破了脑袋,也不知道咱们这两手空空的,在杭州也没有熟人,怎么去要钱,又要去找谁要钱,却是一点思路都没有。”
陈宓笑道:“杭州那地方哪些人有钱?”
卢仲文哑然失笑:“有钱的人可多了,盐商、海商、布商、织造商、还有江南大族,江南可是大宋精华之地!”
陈宓点点头:“既然有钱,那便能够拿到钱。”
卢仲文舔着脸道:“二郎,您给说说呗,让小人也跟着学学。”
听到此话,秦大步也是盯着陈宓,檀家兄弟也是回过头来。
陈宓见状笑了笑:“大约可以猜猜。”
秦大步想了想道:“二郎要兴办银行,银行盈利预期大,杭州经商气氛浓烈,识货的人也多,只需要给他们讲清楚银行挣钱的法子,他们一定会投钱的。”
陈宓笑道:“方法不错,讲清利弊,也能要到钱,不过算是跪着要钱。”
卢仲文想了想也道:“如果我是二郎,那我此去便在杭州办一个杭州能源公司,就依照南城能源那般,招人、印煤饼、造煤炉,如此几月时间,便可以再造一个百万贯的神话!到时候将股份一卖,嘿嘿,又是几百万贯到手!”
陈宓哈哈一笑:“这方法更好,以利诱之,算是站着要钱。”
檀希程道:“那二郎要用哪一种?”
陈宓沉吟了一下道:“还得去了才知道。”
卢仲文几人相视一眼,以为是陈宓有意保密,但难掩脸上的失望。
陈宓笑了笑道:“倒不是我欺瞒你们,这两种方法的确是我想过的,但还得去看看杭州的情况再说。
杭州商业发达,虽然与汴京有点远,但南城能源的事情,杭州有可能已经有人注意到了,甚至是已经开始模仿了,他们是地头蛇,实力也强,可能煤场都办起来了,咱们人生地不熟的,办实体公司可能没有他们有优势,是竞争不过他们的。
至于银行一事,杭州钱庄众多,我空口白牙来融资,未必他们就信得过,即便是有朝廷背书,也未必就能行,所以我得摸摸底,看看再针对性的出招,但终归是有办法的。”
卢仲文几人点点头,便不再多问了。
这些困难当然是真实存在的,但陈宓却是有信心的,倒不是对朝廷的背书有信心,而是对自己的能力有信心。
他来杭州,只要杭州这里具备条件,他便能够融到钱。
这个条件便是——杭州人有钱!
大约就是,只要杭州人手上有钱,他便自信自己能够从杭州人手中拿到钱,这是他的自信。
听起来特别的狂妄,但他就是相信。
只是他并不知道,在他还没有抵达杭州之前,那里已经有人帮他树立起几大波的敌人了。
进入杭州段,两岸变得繁华无比,船只甚至将河流给堵住了,岸上人烟稠密,顿时让人想起柳永的望海潮中所说——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
虽然这个时候的杭州还不是那个南宋都城,但也是天下少有的繁华所在,即便是见惯了繁华的陈宓,进入杭州之后,也是啧啧称赞。
“这杭州的确是繁华无比,虽然宏伟稍差,但繁华却是不比汴京差了。”
卢仲文几人也是点头。
当然都是见过大世面的,倒还是坦然。
“二郎,您在此地可有相识之人?”
檀希程突然道。
陈宓摇摇头:“为何这么问?”
檀希程指了指码头处:“码头上有大班的人,看装扮都是读书人,怕不是来迎接二郎的?”
陈宓不由得哑然失笑:“却是莫要想太多了,我陈静安何德何能,能够让江南才子夹道相迎,估计是什么官员到来吧,咱们从侧面上,别搅和了人家的欢迎会。”
秦大步赶紧去吩咐船老大。
船越走越近,船老大指使水手将船只靠边,才刚刚栓住绳子,便有士子过来问话:“老丈,这船可是汴京来的?”
船老大看到是读书人,不敢说慌,赶紧道:“的确是从汴京而来。”
那士子喜道:“那船上可是陈宓陈静安?”
陈宓几人刚刚走出来,闻话便是一愣。
船老大已经道:“的确是陈静安郎君。”
那士子大喜,朝后面喊道:“哈,真是陈静安的船!大家快来!”
卢仲文低声笑道:“原来二郎的大名已经传到杭州了,恐怕天下人就没有不认识陈静安的了,这便是所谓天下何人不识君么?”
秦大步跟着笑了起来:“二郎才华横溢,是汴京城一等一的才子,在汴京城是一等一,那放眼与天下也没有人能够比得上了的,便是称之为天下第一才子也不为过,杭州读书人知道,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陈宓听了两人的话,忍不住笑骂道:“这些话却是不要乱说,徒然惹人发噱,只怕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果然,码头上有个站出来,似乎是此次带头之人,那人朝陈宓几人拱手作揖,问道:“在下宜兴邵材,刚问哪位是陈宓陈静安?”
陈宓拱手回礼道:“诸位有礼了,在下便是陈宓陈静安。”
陈宓此话一出,码头上的读书人纷纷笑了起来。
那邵材也笑道:“静安兄,我们江南读书人对你闻名久矣,听闻你来江南,便相约一起来此迎接你呢。”
卢仲文一听,喜道:“果然如此,二郎的名声已经如此之盛了。”
秦大步却是皱起了眉头道:“恐怕是没有那么简单。”
陈宓脸上露出惊诧之色,道:“陈静安何德何能,竟劳诸位在此等候?”
有人嗤笑道:“陈静安,你也别惺惺作态了,你在汴京暴得大名,此次来江南更是扬言要压服我们江南读书人,这让我们如何能忍!”
陈宓脸上露出哭笑不得的笑容:“诸位,你们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我们没有搞错!你陈静安想要挑战江南学子,那便来吧,你虽然是汴京第一才子,但江南人文荟萃,却是不会未战先降!”
陈宓苦笑道:“诸位,你们当真是误会了,我陈宓虽然从汴京而来,但我是江南人啊!”
“……”
“哈哈哈,开什么玩笑,江南虽然不小,但你陈静安是江南人,我们却怎么没有听说过,而且,你不是汴京人士么?”
卢仲文站出来大声道:“诸位真的搞错了,我家二郎乃是衢州人啊,衢州礼贤镇!”
那邵材一听顿时愣住了,赶紧回头问道:“谁是衢州的,赶紧来认人。”
人群中顿时有人站了出来:“我便是衢州的,我并没有听说过衢州有叫陈宓的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