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伯蕴是个精明的商人。
这一点从他与陈宓一开始交集以来便展现得淋漓尽致。
一开始他虽然不知道陈宓的底细,但陈宓一给出杆子,他立即就往上爬,将自己打造成为太学借读生,借读生身份在真正的读书人眼中倒算不得什么,但终究是沾了读书的光,醉仙楼却是要沾上一些高雅气息的,让读书人从心底下产生醉仙楼也不低俗的观感。
后面陈宓给出了连锁店的方案,卢伯蕴第一时间就仅仅抓住了,虽然只是口头上给出了一成的股份,但也算是气魄颇大了。
至于后面陈宓提出不要股份,卢伯蕴处于精明的算计,立即同意,但做得也不算跌份,补钱给院子,把面子算是做足了,还不会引起陈宓的反感,也算是一方枭雄了。
这一次陈宓将煤饼的生意分了半成给他,固然有需要一大笔的启动资金的原因,但也有回报卢伯蕴知遇之恩的意思。
总体而言,卢伯蕴的精明让他有了这么一次上车的机会,而他的精明让他再一次快速地行动起来,两万贯资金只用了一天的时间便筹措完成并且亲自押送过来,送到了地方,将银两往陈宓的院子一摆,连个单据都没有要,便放心离去了,说是要尽快将出版社的事情给置办起来。
卢伯蕴如此作为,倒还真是让陈宓刮目相看起来。
看来此君果真是魄力颇大的啊。
陈宓笑了笑,让卢仲文去联系宴清平,赶快将摊子给摆开来。
宴清平赶到,看到那么多白花花的银两,不由得大喜:“静安果然是能力过人,才过了一天的时间,便吸引来如此之多的资金,这下子煤饼场的首期资金算是不缺了!”
陈宓笑了笑:“泥制炉子的事情试验得怎么样了?”
宴清平道:“进展很快,陶工师傅已经解决了高温下开裂的问题,他们经过讨论,在里面填了一层隔热的陶土之后,还解决了炉子容易烫伤的问题了。
模具方面也已经定稿了,根据你的要求,炉子上还做了三个档次的区别,在上面做了花纹以示区别,还真别说,加了花纹之后,那可是真漂亮。”
陈宓笑道:“原本打算用铁皮来做,想要在上面做花纹就太废功夫,但现在用陶土来烧制,有模具的情况下,想要做得精美一些不过是顺带的事情。
模具做得精细一些,陶土填进去自然就成型了,出来之后,雇一些漆器师傅学徒给上色上漆,那就是精美的艺术品了。
那些大富之家要的可不仅仅是实用,还要精美有面子的,别的炉子卖个一贯钱就算是顶天了,但这些炉子卖给他们,卖个两三贯也是寻常。”
宴清平竖起了大拇指,夸道:“论做生意,你才是这个。”
陈宓笑道:“不过是普通的思路罢了,稍微分下一下客户便可以得出结论,嗯,舅舅,制煤场找到了么?”
宴清平点点头:“便放在城南煤场附近,城南煤场的场主我已经打点好了,一开始他还是端着的,但我提了一下老宗师的名头,他便立即变得积极起来了呵呵。”
宴清平呵呵笑了笑,看到陈宓微微皱起眉头,赶紧解释道:“静安你放心,这里面没有什么贪赃枉法的事情,他们的煤卖给谁都是卖,卖给咱们也是卖,当然,一些必要的好处还是要给的,那不过是一些人情世故罢了。”
陈宓笑道:“我不是担心这个,我也不是那种容不得半点腌臜的人,这些人雁过拔毛,手里经过一块猪肉都得沾上一手油才算是罢休的人,若是不给一些好处,即便是拿我老师的名头去压他们也还是要心不甘情不愿的,倒是还要给我们搞出一些事情来,着实是没有必要了,该给还是给了。
我担心的是,现在运河还没解封,据我所知,煤进来汴京,也是通过运河进来的?”
宴清平点点头:“是啊,虽说现在诸多车行都加入到运货进来汴京的行列之中,吃食之类的虽然比平时贵了一些,但也算是恢复了正常。
但这煤所需的量太大了,虽然有几万人在运煤,但还是有些供不应求呢,能够从那里拿下一些份额来,但随时可能断货。
好在汴京人卖煤都是一次性屯许多的,大多是在冬天到来之前,便要屯上许多,所以才算是没有出大问题。”
听到这里,陈宓却是眼睛一亮:“你说许多百姓的家里还屯着煤?”
宴清平点点头:“有多有少,有的人屯得多一些,有些人屯得少一些。”
陈宓拊掌笑道:“如此甚好,这样,我有了一个方法,倒是可以保证咱们的原材料短时间缺不了,等铺开了局面,咱们就不用担心原材料的问题。”
宴清平也是担心这个问题,赶紧问道:“静安快给说说。”
陈宓笑道:“先不忙着说,你快点招人,将煤场平整好,进货,然后使人快点印煤饼去!”
宴清平赶紧点头,转身快速忙去了。
宴清平去了没有多久,杨玉容就来了。
看着脚下生风身姿矫健的杨玉容,陈宓只感觉赏心悦目,如此有活力的女孩子,即便是在后世也是好难见到的。
自从上次两人摆明了心迹,杨玉容便将这里当成自己家了,每天都是要来的。
似乎她每天不来见见陈宓便要睡不着一般,不过说来也是,热恋中的人,哪个不是如此。
陈宓陪着杨玉容聊了聊,问了问杨玉容练枪的事情。
杨玉容一开始是要隐瞒的,生怕陈宓不喜欢,却不料说脱了嘴,不料陈宓却是极感兴趣,不仅逼着她耍了一套,更是嚷嚷着要跟着一起学。
杨玉容一开始有些不太好意思,但看到陈宓的眼里不是戏谑,反而是真的喜欢,且在看她耍枪的时候眼里透出来崇拜,这让杨玉容心里欢喜得就像是要爆炸了一般。
实际上在她决定要嫁给陈宓的时候,已经做好了要一辈子放弃了耍抢的决定了,虽然这个决定会让她感觉到遗憾甚至是痛苦,但女孩子家不就该这样么。
但她却是没有想到,陈宓在知道了之后,不仅没有嫌弃,甚至展现了极大地兴趣,甚至在她耍抢的时候还十分的崇拜她,这如何让她不欢喜?
于陈宓来说,他还真不是出于逗女朋友开心的心思,他是在真的发之内心的欣赏。
嗯……想一想,你的女朋友是奥运冠军……
多带劲啊!
当杨玉容将大枪耍起来的时候,满场枪凤阵阵,女孩子的身姿矫健,倏忽往来,当真是赏心悦目到了极致!
听陈宓问起练枪的时候,杨玉容便笑着拿了扁担,给陈宓又耍了一套,然后看着陈宓欣赏的眼神,有些羞涩又有些得意,心里是甜蜜到了极致。
她微微出了一些汗,陈宓靠近的时候,闻到了女孩子的香汗,更是心旌摇曳,两人依偎着腻歪了许久,杨玉容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对陈宓道:“静安,你可知道当时是谁将你被人构陷的消息告知我的?”
陈宓摇摇头。
杨玉容道:“是苏小卿。”
陈宓倒是有些诧异:“哦,原来是她。”
杨玉容的眼里有些吃味,娇嗔道:“你与她是不是有些不同寻常啊?”
陈宓忍不住哑然失笑,倒是挺喜欢这个大咧咧的女孩子展现出来的吃醋,笑道:“醉仙楼的时候,你不也是看着么,不是我特意为她作词的啊,至于宴家,我不是主人家,人家请谁作陪,又不是我能做主的。”
杨玉容皱了皱鼻子哼了一声道:“那肯定是人家觉得你们有……哼。”
陈宓哈哈一笑,见杨玉容娇嗔,赶紧安慰起来。
……
苏小卿回原来的院子住了两天,那妈妈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看苏小卿是哪里都不顺眼,苏小卿也不知什么善茬,不仅大喇喇地住着,还天天要吃好吃的,将妈妈指使得团团转,把老鸨气得骂骂咧咧的。
“你是个祖宗嘛,天天要吃这个那个,还要吃什么鸡蛋灌饼,现在哪里有卖鸡蛋灌饼的啊,嗤,矫情!你若是喜欢那陈小郎君,便去自荐枕席便是,天天躲我这里是干什么,小浪蹄子!
说要去杭州,听说那姘头出了事,立即便不去了,呵呵,从风月场中出来的小浪蹄子,又装什么纯情啊,想要就上,人家不愿意就下药,手段多得是,何必在这里装什么幽幽怨怨的,尽折腾我!”
这番话不干不净的,听起来能让大家小姐给羞死,可苏小卿却是修炼出来了,脸上不仅半点没有羞怯,还笑嘻嘻地,就是看着老鸨,还吐了吐香舌,让老鸨更加恼羞成怒。
倒是香椿涨红了小脸:“哼,就不去,气死你个老太婆!”
“呦嚯!你这小浪蹄子,吃我的喝我的,还敢跟老娘我龇牙咧嘴,看我不撕破你这张嘴巴!”
说着张牙舞爪的便要去撕扯,把香椿给吓得赶紧往苏小卿身后躲着。
苏小卿笑着护住了香椿,一边说道:“喂,老鸨,不考虑一下跟我们去杭州么,跟我们一起去杭州,以后我给你养老送终啊!”
老鸨哼了一声:“你是盯上我的棺材本了吧,我可没有那么傻,我在这里有房有屋,你这没良心的一走,嘿,以后可省钱了!”
苏小卿笑道:“你那棺材本不也是我给你挣来啊,你要是不甘寂寞,到了杭州,你还可以养瘦马啊,人家扬州有瘦马,你便在杭州养瘦马,说不定比你在京城挣得还多呢!”
老鸨呵呵道:“算了,要是遇上和你一样没良心的,我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苏小卿哼哼笑了起来,安静了一会道:“老鸨,我们明天就走了。”
老鸨嗯了一声:“真走啊?”
苏小卿点点头:“真走。”
老鸨看着苏小卿道:“好不容易有个喜欢的,干嘛要走嘛,给人家当个小妾,不也挺好的么,你虽然出身欢场,但身子还是清白的……”
苏小卿摇摇头道:“身子是清白的,但声名狼藉,又有何用,一日是妓,终身是妓,我一想到我爱的人,却不够尊重我,我便五内俱焚,还不如不要呢。”
老鸨叹息道:“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随你吧,但你别想躲去了杭州,便能够耳根清净了,你那冤家已经洗清冤屈,他的老师已经被拜为知制诰,加上他自己的才华,一飞冲天之势已经是必然,你无论躲到哪里,恐怕都要经常听到他的消息。”
苏小卿笑道:“这不是很好么,虽然做不成他的……但能够经常听到他的消息,那也是很好的呀。”
老鸨气得咬牙:“你个下贱的浪蹄子,赶紧滚吧!”
说着扭着丰硕的臀部转身走了,倒是香椿呸了一声。
苏小卿摸了摸香椿的小脑袋瓜子,笑道:“你这小妮子,干什么呀?”
香椿道:“这老鸨不是个好人!”
苏小卿颇有感触道:“有些人嘴巴不饶人,但心底却是好的,有些人面上笑容可掬,但背地里却未必真是好人,你还小,以后你就懂了。”
香椿半信半疑哦了一声。
苏小卿撸猫似地撸了撸香椿的小脑袋道:“香椿,你还记得你的家人么?”
香椿点点头:“前些年关中大旱,大家都活不下去了,我爹娘与我哥哥带着我出来讨一条生路,走到汴京时候,实在是活不下去啦,爹娘便给我插了个草标,我便被换了一贯钱,我爹娘带着我哥哥,应该继续南下了,也不知道他们还有没有活着。”
苏小卿点点头道:“你爹娘将你给卖了,你恨他们么?”
香椿摇摇头:“不恨,他们若不是将我卖了,恐怕我也要饿死的,卖了我,那一贯钱也是经不住花的,他们还有没有活着,也是不好说的。”
苏小卿叹了口气道:“是啊,卖了你,何尝不是给你一条生路呢,没事啊,小香椿,以后你就跟着我,咱们一起逃离烟花之地,清清白白做个人,咱们这一趟南下,说不得还能够碰上你爹娘呢。”
香椿眼睛里面有亮光出现,但随即便暗淡下去:“大约是一辈子都遇不上的吧,先不说还有没有活着,就算是或者,人海茫茫,又如何能够遇见?”
苏小卿安慰道:“谁知道呢……”
她沉默了一会,又道:“是了,小香椿,咱们既然要从良,便不要再用这名字了,你想一想以后叫什么吧?”
小香椿歪这小脑袋想了想道:“小时候我爹娘叫我二丫,还不如叫香椿好听呢,就还是叫香椿吧,不过我姓施,以后我便叫施香椿吧。”
苏小卿拍掌笑道:“施香椿啊,好听极了,以后便叫这个名字吧。”
施香椿笑道:“那姐姐呢?”
苏小卿仰头看了看天,想了想道:“我被妈妈收养的时候还小,竟是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只是知道来之钱塘,这苏姓是随了妈妈,既然无姓,便还是以苏为姓吧,至于名字……”
“……便叫念卿吧。”
……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
李白的诗有时候就是那么不知不觉地令人落泪。
如今的汴京城还不是三月,运河尚且结着冰呢,苏念卿也不是去扬州,但念叨着也是有趣的。
不过孟浩然有友人相送,苏念卿却是无人来送,好在身旁还有一个小丫头施香椿,倒还算是能够聊以慰藉了。
马车辚辚,一摇一晃,向着她们的梦想之乡而去。
苏念卿掀开马车的帘子,看着渐行渐远的汴京城,却是忍不住有些落泪。
“妾本钱塘江上住。花落花开,不管流年度。燕子衔将春色去,纱窗几阵黄梅雨。
斜插犀梳云半吐,檀板轻敲,唱彻黄金缕。望断行云无觅处,梦回明月生南浦……”
声音凄婉,带着丝丝情谊,如同天上的相望的云彩一般。
熙宁元年,有的人离开,有的人登台。
过了正月,年轻的皇帝拜张载为知制诰,随后又拜王安石为参知政事,朝野顿时哗然。
张载之任知制诰,倒是有不少人额手相庆,认为官家所用得人。
张载之资历任知制诰足以,为人又得众人欣赏,自然无人诟病,朝野哗然则是因为王安石之任参知政事。
治平四年赵顼登基不久,便起用王安石为江宁知府,旋即诏为翰林学士兼侍讲,这还没有半年,又拔擢为参知政事,如此速度,朝野哗然也是正常。
不过赵顼毕竟与他的父亲不同,英宗皇帝乃是入继皇帝,行事自然受拘束良多,又有当时太后掣肘。
赵顼则是名正言顺之皇子继位,登基不久,便将政事堂换了新血,换上了能够跟随自己脚步的大臣,由此一来,帝位已经是稳固了,他再提拔一个参知政事,朝野虽然有意见,但真正能够动摇他的决策的却是没有的。
当是时,除了陈宓,大约很多人依然不知道,这一年拉开了以后十几年的大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