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载有些狐疑,打开第一页,上面赫然写着——大宋银行开设计划书。
“这是?”
张载翻开里面的内容,这一看便把他给吸引住了,越看脑袋钻得越深,到了后面,恨不得将整个脑袋都埋进去。
陈定看老师看得认真,也不好要过来看,便问自己的弟弟。
“静安,这是什么?”
陈宓笑道:“老师要去面圣,但手上却没有任何筹码,想要为我求情,人家圣上无利可图,凭什么为我这弑父yin母之辈脱罪……”
陈定插嘴道:“你不是!”
陈宓笑着点头:“……我当然不是,但其余的人不知道啊,对于陛下来说,这就是有风险的,他刚刚登基不久,位置还是有些不太稳,这个时候,能少一事便少一事,他拼什么为我去冒险呢?”
陈定道:“你是个天才啊。”
陈宓还是笑道:“天才……大宋的少年天才车载斗量,时不时就有神童出世,大家早就见腻了,有什么了不起的。”
陈定终于沉默了。
陈宓继续道:“……这大宋银行开设计划,便是我给陛下的一个救我的理由。”
陈定好奇道:“那这什么大宋银行开设计划是什么东西?”
陈定不知道银行也正常,陈宓便解释道:“所谓银行,便是如今钱庄之升级,钱庄的局限性太大,银行则是以国家力量实行通兑流通,让钱在全国范围内快速地流转,其目的便是促进大宋的整体商业的繁荣。
国家在这个过程之中,不仅能够吸纳大量的货币用于国家建设,还能够从中赚取放贷的盈利,一旦货币快速地流转起来,商业随之繁华,大宋的岁入至少会翻个一番!”
陈定眨巴眼睛,陈宓所说的话里面带着大量的后世词汇,他其实大部分是听不懂的,但主要的意思是听懂了——只要陛下用了这份计划,国家就会富起来啦!
陈定已经不是刚从村里面出来的少年,他与弟弟跟着张载读书,张载对于弟子的培养是全方面的,他讲中庸,其中会带进去许多的关于国家治理、财货管理、军事战争等等内容。
陈定虽然还是懵懵懂懂,但对大宋如今的境地却是有些了解的,如今大宋朝面临的局面用一句话便能够概括。
——缺钱,缺钱,缺钱!
什么冗官、冗兵、冗费,归结起来就还是一个字,缺钱!
钱当然不能解决这些事情的根本,但想要解决这些问题首先就是得有钱。
现在朝廷连薪俸都快发不出来了,那些官员的薪俸倒是可以拖一拖的,最多不过是抗议嘛,但那些丘八的薪俸却是半刻都不能拖的,若真敢拖,他们是真敢造反的。
“静安,你说的翻一番是什么意思?”
张载将脑袋从书中拔出来问道。
陈宓笑道:“便是增长一倍的意思,老师,去岁岁入是多少,我没有记错的话,应该是五千多万贯?”
张载点点头:“嗯,根据三司给的数据,相差不大。”
陈宓点点头:“若是以我开设银行法,岁入便可翻一番,如果能够完整执行一年,便可达到一亿贯的岁入。”
张载吃惊道:“这是为何,这银行跟钱庄看起来是有些不同,却为何有如此威能?”
陈宓这么一听,心下却是觉得不妙起来,听这话,张载似乎是看不太懂啊,这就问题大了,若是张载没有办法将银行之法给说清楚,赵顼若是搞不明白,那有可能根本不会重视自己,那问题可就大了!
陈宓有些不死心,问道:“老师,这册子里面的内容,你看懂了吗?”
张载有些不太好意思:“看懂三成……”
陈宓:“……”
好嘛,老张是文科生,不怪他。
只是,现在该怎么办呢?
现在面临的局面,整个大宋朝,唯有一个赵顼可解,事情闹到这个程度,需得借助行政力量进行官方的认可。
是的,陈宓想要赵顼给他发一个类似贞洁烈女的荣誉,然后行文天下,有朝廷官方背书,那么市面上的流言蜚语自然可以休矣。
这对于赵顼来说,可不是一个好下的决定,以这种方式发文,到时候若是反转,打得就是赵顼以及朝廷的脸了,所以,陈宓必须要有一个让赵顼决心下注的筹码。
这个银行计划不是今日才有的,这本来是他打算等中进士之后用来当做进身之阶的,却没想到要在今日就送出去了。
可惜倒是没有什么可惜的,能够用在最关键处,便是最好的,现在这个时候已经面临生死存续之际,用了也正是时候。
只是若是因为张载没法说服赵顼,那问题可就大了!
怎么办?
陈宓的脑子快速地运转起来,片刻时间,他就立即拿出一套方案来。
“大哥,仲文,你们帮我快速地抄写几份,老师,我给你仔细讲讲这计划,您能够听懂多少便是多少。”
张载汗颜道:“为师就怕误了你的事。”
陈宓笑了笑:“老师您不必压力过大,尽力而为便是,我打算上几份保险,带回还需要老师修书,一份给王安石,一份给王韶……嗯,最好是一份给欧阳修……啊,还有张方平,加上老师您,一共是五人,总有人能够看到里面的价值,只要有一人能够看到里面的价值,那弟子也就有救了。”
“不过……”陈宓心想,“……这份计划书送出去,以后该如何便由不得自己了啊!”
陈宓心中暗自叹了一口气。
此次要赋予出去的五个人,张载未必能够讲清楚,王韶类似,欧阳修当过三司使,或许有见识,但官司在身,未必愿意出面,张方平也是此理,最有可能救他的便是王安石了。
他若是被王安石所搭救……呼,以后他便只能是王党了。
陈宓自嘲地笑了笑。
人总是觉得自己的一生是可以选择的,但人一生来,有百分之九十的东西,比如说出身、智力、健康这些都不是自己能够选择的,而之后的奋斗,其实不过是那么百分之几的效果罢了。
一命二运三风水四读书……
这是大的方面,具体到每个选择里面,也是以迫不得已为多。
就如同陈宓,他不想涉足王安石的革新派,也不想加入那个所谓的守旧派,之前与王韶有关系的杨家,他都不想沾手,现在看来,却是有些幼稚了。
人生这张大网,由来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
好嘛,如今这种局面,也没有他选择的余地了。
不过陈宓想到未来的举世皆敌的局面,还是忍不住头皮发麻。
张载闻言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卢仲文与陈定抓紧时间抄书,陈宓则是给张载讲解计划书。
陈宓还是希望最好是老师这里能够说服赵顼,所以最为用心,将里面涉及的新概念都给一一解读出来,一边解读一边写下来,这个之后也要附入各个计划书之后,免得连王安石都看不懂,那就要抓瞎了。
如此一来张载倒是听懂了七八成,但对于银行能够给大宋朝增加一倍的岁入还是有些信心不足:“静安,这玩意,真的能够增加一倍的岁入?”
陈宓颇有耐心道:“老师,这自然是真的,如果让我来执行,增加一倍岁入,应该问题不会太大。”
张载愣了愣:“如果不是呢?”
陈宓笑道:“也有可能会亏本。”
张载:“……”
陈宓道:“但您这手上的这份东西是货真价实的好东西是不是?”
这倒也是,张载点头,他听懂了七八成,足以让他对这份计划书有了一定的信心。
“那就是了,这东西很好,王安石、陛下估计能够看得出来,这里面的潜力很大,这个他们也能够看得出来,至于能不能执行得好……这与我何干?”
陈宓理所当然道。
张载忍不住苦笑:“你啊你!”
陈宓笑道:“当然,如果陛下愿意让我挑起这个担子,我是有信心做到的,即便是做不到翻一番,保底也有三成的增速,老师,您想一想,大宋朝若是能够增加大约一千八百万贯的收入,可以缓解眼下的窘况么?”
张载笑道:“别说一千八百万贯了,就来个八百万贯,那也是能解渴的。”
陈宓双手一摊:“可不就是这个理嘛,咱们就往高处吹,给他们足够的震撼感,至于执行的时候,只要有三成成真,他们就要鸣锣敲鼓的大肆庆祝了。”
“你这个促狭鬼!”
张载笑骂了一声,然后又叹息一声。
“唉,为师生平不爱讲大话,现在却是不得不讲一讲了,唉,谁让我摊上你这弟子呢?”
陈宓却是不爱听了:“嘿,老师,您说这话可是没有良心啊,要不是因为您的关学,我又何至于落到今日之局面,我与那程家八竿子打不着关系,他们又何必费尽心思来搞我?”
张载哑然失笑:“得,根源还是我呢,也罢,那就为咱们的理想拼搏一番罢!”
师徒两个对视了一眼,俱都大笑起来。
陈定与卢仲文面面相觑。
抄好之后,便要劳累卢仲文了。
卢仲文四处送计划书去,张载与陈宓却是在连夜制定说服赵顼的话术。
……
王安石刚刚回京,赵顼一时间也抽不出时间来见他,所以他好好休息了个一天,其实说是休息也不算,因为他一样在准备聊天的内容。
这一次聊天可不是简单地聊天,用比较史书的说法叫【君臣奏对】,如果此次能够得到赵顼的认可,那么这次奏对可是要开启一场大变革时代的,这怎么重视都不为过。
所以王安石将自己的所思所想、将以前与赵顼的通信、这些年一些在地方的执政的心得给翻出来,一一进行校对,争取到时候与赵顼奏对的时候字字珠玑,让小皇帝五体投地,这对以后的变革有莫大的好处。
所以休息是休息不来的。
王雱也歇不得,从某种程度来说,他不仅是王安石的机要秘书,还是王安石的智囊,王安石才华横溢,但机心不足,王雱不如其父的学问扎实,但腹黑机变,却是能够弥补王安石一些思虑不足的。
只是王安石有些心疼他:“好了,雱儿,今天就这样吧,你也累了一天了,赶紧歇歇吧。”
王雱闻言放下笔,笑道:“也好啊,的确是有些累了……爹爹,倒是可惜陈静安了。”
王安石闻言,也是有些叹息:“是可惜了,不过人品不好,才华再高也是没用的。”
王雱却是笑道:“倒未必如此。”
王安石愣了愣:“其中有隐情?”
王雱摇摇头:“只是猜测,陈静安的父亲陈年谷就是个人渣,抛妻弃子,入赘一胥吏家族,人品着实不端,若是有冲突,陈静安也可能有难言之隐,未必就是他的错。”
王安石点点头:“可惜了。”
王雱有些狐疑道:“不过,据说陈静安当天是去宴家赴宴,那么应该有弥合裂缝的机会,怎么突然发展到这种地步,却是始料未及的,按理来说是不该的。”
王安石劝道:“世情有时候总是出于意料,倒是正常,雱儿今日用脑过度,却是莫要多想了。”
王雱笑道:“无妨,就是换换脑子罢了,这种事情还是有趣的,就权当闲聊了。”
王安石点点头。
王雱继续道:“倒不是我小人之心,但有些消息却是值得注意的,关洛宴记的事情父亲是知道的,南丰先生写得隐晦,但字里行间却是可以窥见当时程家兄弟与张载师徒不是很愉快,甚至可能结下了大仇,呵呵,关学洛学之争的说法,父亲您也听说了吧?”
王安石皱起了眉头。
王雱笑道:“父亲可别认为儿子腹黑,道统之争,可没有那么温情脉脉,陈宓如此出色,最近的风头太盛,难免会引起敌对人的不安啊。”
王安石从地方干出来的,倒是没有那么幼稚,点点头:“有什么信息?”
王雱呵呵一笑:“有人看到程珦回了汴京,还有,当日百姓围堵陈家,有人看到了程家的两个小儿子,叫程韩奴以及程蛮奴的。”
王安石摇摇头:“可能只是探亲罢了。”
王雱笑了笑道:“大约也有可能,不过这不重要了,被泼上如此脏水,陈静安……毁了。”
王安石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只是点点头。
倒是王雱有些惋惜:“唉,可惜了可惜了,没有陈静安,父亲却是要失去一大臂助了。”
王安石却是摇头:“那倒不必,为父直接找张横渠也是一样的。”
王雱点点头,还是惋惜:“陈静安多好的名气啊,有他给父亲助一臂之力,父亲的声名更盛,到时候青年才俊自然纷至沓来。”
王安石露出笑容:“也不必如此惋惜,水到桥头自然直,总有办法的。”
王雱无奈道:“只好如此了。”
外面有脚步声传来,那是管家的脚步声。
李管家道:“老爷,有人送来书信一封,是横渠先生写来的。”
王安石接过信封,竟是沉甸甸的,打开一看,有信也有一册子,册子墨迹淋漓,似乎还是刚刚抄写不久的。
王安石打开信件看了看,脸色有些变化,一会将信递给王雱:“你的猜测是对的。”
王雱接过信一看,一会百年眉飞色舞起来,哈哈一笑:“我就说有古怪……嗯,横渠先生给出的猜测却是少了程珦归来以及程韩奴程蛮奴出现在陈家的事情,可能是他们也不知道。
……倒是补上了,基本可以确定背后便是程家了,爹爹,陈静安是清白的。”
王安石皱了皱眉头:“这种事情清不清白其实倒是不太重要了,欧阳先生那边我难道不了解他的为人,可现在不也是被流言蜚语所困?
陈静安这种罪名比欧阳先生那边更加恶毒,若是破案,性命可能无忧,但前途却是想也别想了。”
王雱点头叹息:“是呀,沾上这种污名,却是一辈子都甩不脱了。”
王安石摇摇头。
王雱指了指王安石手上的册子:“爹爹,那是什么?”
王安石拿起来一看,倒是咦了一声。
王雱凑过去看,上面写着——大宋银行开设计划。
王安石不解,便打开细看,王雱伸着脖子也跟着看,这一看便浑然不知时间流逝。
旁边随侍的李管家却是站得摇摇晃晃的,实在是撑不住了,只能轻声道:“老爷?”
王安石如同忽然惊醒一般:“怎么?”
李管家道:“那送信人说,如果老爷有决定,请今晚给送个信过去,现在夜色已晚,老爷用不用写个便条?”
王安石似乎还有些恍神,过了一会,似乎才将思绪拉了回来。
他问王雱道:“雱儿,你怎么看?”
王雱指了指册子道:“父亲,这法子如何?”
王安石赞叹道:“敛财利器!”
王雱一拊掌:“那就救!”
王安石道:“理由?”
王雱笑道:“陈静安、张氏兄弟、银行法……理由足够了。”
王安石露出笑容。
嗯,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