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如白驹过隙,许济等人走遍了兖州的山川大河,几乎每郡每县都留下了众人的脚印。
濮水,绛河,汶河,瓠子河,俊河,济水……
许济等人每到一处,就带着当地的太守县令观察地形,就连那张邈陈留处许济也去了;提醒他们预防大旱,寻找那些适合挖掘沟渠的地方。
就这样,四个月的时间恍然而过,许济带着二小曹每天过得是风吹日晒的生活,但两小曹都很坚强,从没有叫苦叫累过。
马上就要春耕了,许济明白,自己该回鄄城了。
虽然不知道那些太守县令会怎么做,在过去的四个月中,他们也许会逼着百姓在这寒苦之天出来服劳役。
但没有办法,这个世道就是这样。
不要说如后世一些小说里面讲的可以以工代赈,这样的乱世根本不可能实现,能让你填饱肚子已算不错了。
许济觉得自己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现在百姓们吃点苦,但等大灾真正来临时,他们会觉得这些付出都是值得的。
这个时代的城池远没有后世那么喧嚣,这时代,人活得已不容易,谈何其他。
许济带着两小曹走在泰山郡博县城内的街道上,李通带着数十护卫赶着马车远远的跟在身后。
这个小城人口并不多,整个城中只有万余百姓,许济带着两小曹来到城中一大户人家的门口。那大户看门的青年奴仆见许济三人衣着不凡,伫立在门口,以为是主家的挚友亲朋到访,当即跑到许济三人身前,连忙拱手作揖问道:“这位先生可是来拜访主家的?”
许济微微一笑,答道:“然也!”
“请问先生名讳?”那个奴仆又行了一礼问道。
“在下汝南曾亮,字忱寅,今日带我这两个远方表弟来到博县,知此间乃是博县有名的学家儒士,特此前来拜会。”许济没有用自己的真名,因为荀彧的评价而名声鹊起,又被曹操拜为治中从而扬名天下,许济若是报上自己的真名,恐怕兖州大族各个都会出来相迎。
但许济不想这么做,他想要身后的两小曹知道,什么叫做人心!
“先生稍等,待奴报过主家。”说完,那奴仆便匆匆跑进院中。
待得片刻,一位头须花白的老者从门内走了出来,看着几人果如那奴仆一般衣着不凡,便笑着开口道:“老朽博县纪康纪元泰见过这位忱寅小友,小友不以老朽家中简陋,前来相访,老朽唯有请诸位入内饮一杯茶水以为待客之道。”
“有劳元泰公了。”许济带着两小曹微微行了一礼,便跟着纪康之后入了院中大厅。
众人坐在塌上,待上得数盏清茶之后,那纪康才问道:“不知小友师从哪位大儒?”
“忱寅不曾拜过大儒,一直在汝南的私学中就读。”许济言语中不卑不亢。
“私学,那不是寒门弟子读书的地方吗?”
“正是,忱寅亦出身于寒门。”
闻得此言,那纪康脸色微微一变,只是又有些狐疑,这寒门出身的士子,衣裳怎穿的这般的好,若是一人也罢,这身旁的两位孩童,身上所穿,亦是不凡。
纪康赶紧又问道:“小友身旁这两位是小友何人?”
“此乃忱寅表弟,出身于颍川荀氏。”
“可是那荀氏八龙的荀氏?”纪康闻言,瞬间站起身来,毕竟荀氏乃大汉世家领袖之一,若能与荀氏中人结交,对自家而言,乃是提升博县纪氏声名的良机。
许济微微点点头笑道:“然也。”
那纪康闻言,双眼顿时冒出绿光,盯着曹昂曹丕看,犹如吃人的老虎。
看着自家老师把人家发须皆白的老爷爷耍的团团转,两小曹强忍住笑,硬是没有笑出来,要是实在忍不住,二人偶尔还掐了自己几下。
“两位荀氏小友怎么回事,脸上表情为何如此古怪?”纪康看着两小曹表情时而狰狞,时而眼中含泪!
两小曹闻言,还是年长的曹昂先忍住了笑意,平复了心情答道:“家父让我兄弟二人跟随表哥云游,如今已离家数月,心中对父亲甚是想念。”曹昂说完,心中却在怒骂纪康:你这个糟老头子坏的很,让小爷笑都不能笑,不知道憋着有多难受吗。
“不知小友家父是何人?”
这时许济抢道:“这两位乃是我表叔荀攸荀公达之子。”
“原来是那当初于朝堂之上弹劾董卓的黄门侍郎荀公达荀公之子,不愧是名门之后,果然纯孝。”纪康先是将荀攸得意之事道出,接着又拍了拍曹昂的马屁。
曹昂听完,脸皮微微抽了一抽,这老东西说话真好听,可是我不是什么劳什子荀公达之子,小爷的老子是曹孟德。
自从得知做客的是荀氏家族的两位公子,这纪康立刻就忽略了那自称寒门出身扮演曾亮的许济,一心一意的拍着曹昂曹丕的马屁。
那纪康摆上了上等酒席,许济虽然坐在客座首位,但纪康的心思却都放在了曹昂曹丕身上。
那纪康一会说曹昂有乃父荀公达之风,一会说曹丕少年早慧,不愧为荀氏族人。说的两小曹脸时红时白,都已吃不下席间的美食。
许济静静吃着美食,看着那两小曹尴尬不已的脸,许济微微失笑,心中道:“这就是世家大族,俗,俗不可耐。”
过了大半个时辰,酒席才堪堪结束,许济等人陪纪康坐了一会,便准备起身告辞,纪康挽留三人留宿,但几人都不愿。
纪康见挽留不得,临走之时,纪康还准备一车礼物送给两小曹!还言道两小曹有时间带着其父荀公达,再来博县做客,两小曹尴尬收了礼物,逃也似的离了纪府。
...
带走纪府满是礼物的马车,许济带着两小曹坐上李通早已备好的马车出了城外。
而李通依旧带着大部分卫士跟在后面,在不远处保护着许济三人。
三人的马车走了快一个时辰,这时天已近黄昏,便看到一处村庄,村庄不大,只有数十户人家,三人在离村庄不远处扔下车马,步行朝着村庄走去。
约有半刻钟,许济三人走到一间茅草屋前,隔着篱栅看见一年近花甲的老妇人正在用钝斧劈柴,许济轻轻推开了篱笆,老人似乎听到声响,回过头带着疑惑看向许济三人。
“老人家,我们三人赶了一天路了,能否在您这讨一碗水喝?”
“啊,好,不过你们要稍等一下,我现在去给你们烧水。”老妇人没有拒绝,放下了斧头,走进屋中烧起水来。
也许是天已近暗,也许是老人眼神不好,这老妇人并未看清三人穿的衣衫。
“曹昂,老人家为我们烧水,你就去帮人家劈柴吧。”许济开口向曹昂说道。
曹昂听完,很乖巧的拿起斧头劈起柴来,一声怨言也没有,他知道,老师让他这么做肯定是有原因的。
许济吩咐完曹昂,又看向了曹丕,开口道:“曹丕,你去和李通让人把那载有纪家礼物的马车赶到村口!然后在村口等我们过去。”
曹丕唱了一声“诺!”,赶紧出了门外,和不远处的李通一起跑出了村外。
须臾之间,老人已烧好了水,走出屋外,看到那个大点的孩童正在费力的砍着木柴,老人连忙开口:“万万使不得,还是让老妇人来吧,你们先去喝水。”
“没事,老人家,现在怎么就您一人在家?”许济问道。
“听兖州新来的治中说,今年会有大旱,太守有令,要百姓去汶河挖沟渠,我家孩子他爹带着我家幺儿都被太守府的官吏叫去了,就留下老妇人在家中。”
“哦,原来如此,老人家,您家中就三口人吗?”
老人听许济问完话,不知为何那一双浑浊的眼睛,默默无声的流着眼泪,老妇人泪流了好一会,才摸住眼泪道:“老妇人家中本来有五口人,老大前年随曹兖州和一个姓袁的大官在梁国打仗,老大那时候就走了,我家老二也是前年走的,和曹兖州去徐州时战死的;现在家中只剩这一个幺儿和老妇人夫妻二人了。”
许济眼睛通红,这个乱世,你究竟是多么的残忍,白发人送黑发人,甚至连孩子的遗体也看不到。
老妇人擦了擦眼角残留的泪珠,走到曹昂的面前:“小郎君,还是让老妇人来吧。”
“老人家,你就让他为你做点什么吧,这是他应该做的。”许济制止住了老妇人。
而曹昂站起身扶住了老妇人,开口道:“老人家,老师说的对,您就让我来吧。”说完,曹昂又默默坐下,劈起柴来。
就这样,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曹昂终于把剩下的柴劈完,饮了一口老人烧的茶水,擦了擦嘴巴。
看着那手上都已有血泡却毫无怨言的曹昂,许济笑着点了点头。
这是一个懂得感恩的孩子,也许将来他做了皇帝,会给这个世道的百姓带来一丝光明吧。
老妇人本想留下二人吃饭,都已经开口了。可是当再次走近曹昂时,还是看清了曹昂的衣着,那衣服一看就知道是世家大族才有的,老妇人不好意思再开口,自家吃的都是粟米与野菜,如何能让世家大族的公子吃这些。
但许济曹昂二人没有拒绝,两人手里端着被老人盛的满满一碗粟米与野菜,二人就这么沉默不语的吃着。
吃过晚饭,许济和曹昂向老人道别。
在许济二人离开之后,老妇人伫立在门口望着,虽然那双浑浊的眼睛已看不远了,嘴中念叨的喃喃细语:“若是我家大娃还活着,恐怕也这么大了吧……”
……
许济曹昂二人来到村口时,曹丕已在那等候,曹丕看到许济二人,小跑到许济身前,躬身道:“老师,李校尉把马车赶过来了。”
许济摸了摸曹丕的头顶,轻声道:“你和李通派人将那纪家的礼物多分给这些村民一些,就说是你父亲送给这些战死军士的慰礼吧。”
“诺!”
许济又看了一眼身旁沉默不语的曹昂,问道:“心里不舒服?”
“是,昂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很难受。”
“这个乱世就是这样,在这个乱世中,像老妇人这般的还有千千万万。”
“老师,你觉得父亲做的是对的吗?”
“也许是对的,也许是错的,乱世中谁也不知道对与错,要你自己去判断;但要想让老妇人这样的人不再出现,我觉得你父亲现在做的是对的。”
曹昂沉默无言。
待得曹丕李通等人将纪家的礼物分给那些战死将士家中的时候,那细涰的哭泣声还是传到了众人的耳中。
……
坐在马车上,曹丕有些奇怪,老师和大兄怎么都不说话。
过了良久,许济才开口道:“这次老师再教你们一个道理,观人间百态,方能看清人情冷暖。
以后不管你们两个是为君为官,要想知百姓疾苦,自己还是要在百姓中间多走走,多看看。”
“诺!”二人拱手一礼。
“要回鄄城了,是时候带你们去会一会那传说中的第一猛将了。”
……
七天之后,许济已回到鄄城。而此时博县的纪府,那纪康正招待一位客人,纪康颇为自傲道:“前些时日,那荀氏荀公达之子来我府中做客。”
那客人答道:“那荀公达之子一直和其父为曹兖州做事,什么时候来的博县?”
“就在前几日,吾亲自招待的!”
“可是,前几日,那荀攸之子荀缉一直在鄄城啊。”
“怎么可能,那荀攸之子年岁几何?”
“听闻已经及冠!”
“那荀攸其子几人?”
“荀攸膝下现在唯有一子。”
纪康闻言,顿时感到头昏脑涨,嘴中喊道:“吾被骗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