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说笑着, 金桂便问熙凤道:“那刘姥姥还在吗?”
熙凤笑道:“可不是在呢?陪着老太太说话儿,说今晚回家, 我想着她来一趟也不容易,乡下人, 又没见过世面,巴巴的投奔了我们来,少不得要给她些东西带回去,也是不枉了来城里一遭。”说完金桂笑道:“很该这样,这姥姥是个知机有趣的,我昨儿虽呆了不长时间,她说的那些故事我倒也爱听。回头我让宝蟾收拾一些布匹点心什么的, 到时候送到你那里, 你就代我交给她吧。”
熙凤惊奇道:“这是何必,她不过一个乡下人罢了,和我们是有一点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看她贫苦可怜, 这才帮衬帮衬。你和她有没有一丝半毫的交情, 何必这样做呢?”
金桂笑道:“你也知道,我家里以前也是有田地的,种着那么些桂花树,也有种别的。有时候经过那里,看他们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着实不易。赶不上也就罢了,没有个特意寻趁的道理, 如今既赶上了,究竟这些东西也不放在我眼里,倒不如给她,她却能欢喜不尽,何乐而不为呢?”说完看了黛玉探春等人一眼,含笑道:“那刘姥姥粗俗不耐,想来姑娘们这边大笑,却也在心里瞧她不起。只是有一样,我们再高高在上,也终不免食人间烟火,若没有她们这样的农民起早贪黑,种地砍柴养蚕织布,就有我们嘴里的吃食和身上的绫罗了?”
宝钗笑道:“嫂子你又来教化人心了,难道教化了宝玉一个不够,还必得把我们也教化悟了不成?这样也好,我们从今儿回去开始,便从早到晚劳作,织布绣花自食其力……”不等说完,金桂已经笑道:“我不过有感而发,哪里就谈得上教化,姑娘可千万别这样,不然我就成两府罪人了。”
说笑一阵,薛姨妈也来了,气氛更加热闹,众人中午就留在府中用饭。中间薛蟠亲来找过金桂几次,无非是说厂子里的一些事情。大家看金桂很忙碌,知道是因为万国朝贺的事情,论理五彩缎已经贡上去了,到时金桂和薛蟠只要去参加便可。偏偏一大早皇帝那里又下来了新口谕,言说要金桂训练厂子里的机器女工们,那天在台上以表演节目的形式展现一下新机器,彰显□□威严。这一下可把薛蟠忙坏了,连带着刚刚得到喜信的罗家兄弟也忙了个四脚朝天,金桂若不是陪客,也早就被拽出去忙碌了呢。
好在大家也看出金桂没有空闲,因此下午和薛姨妈说了会儿话就离去了。金桂这才忙忙赶到厂子里,连晚上都没回来,只是薛蟠捎了信回来说夫妻两个都要在厂子里赶通宵,不回来了。这里薛姨妈心疼儿子媳妇,又叫薛蝌和季明伦过来,特意吩咐厨子做了几道夫妻俩爱吃的菜,让他们拿过去,顺便看看能不能帮得上什么忙。
薛蝌和季明伦答应了,正要出去,忽听一个动听低沉的声音道:“且慢。”两人回头一看,只见宝钗赶上来,手里捧着个食盒,递给薛蝌道:“这是一些点心,嫂子和哥哥既在厂子里,说不得也会有其他人留下来,你去把点心散给他们吃吧。”说完眼睛似有意似无意的看向季明伦,落落大方的点了点头,淡淡道:“辛苦你们两个了。“
薛蝌笑道:“这有什么辛苦的?说到底,还是姐姐想得周到。”一边说着,就和季明伦转身走出去。这里薛姨妈看他们出去了,出了半日的神,才对宝钗道:“你和我来一趟,妈有些话想问问你。”
宝钗奇怪,心想有什么话这样的郑重神秘?因连忙跟着来到薛姨妈的卧房。
薛姨妈便将碧香等人都打发了出去,沉吟半晌才道:“有件事,本不该问你,怕你女孩儿家家的,也害羞。只不过我实在拿不准主意,你素日里就是个沉稳通透的,这又和你的终身有关,你爹爹去得早,只有咱们娘儿几个相依为命,妈自然也盼着你好,因此想了又想,倒还是问问你的意思才好。”
宝钗的脸“腾”一下就红了,自然知道母亲是要说什么?当下羞的只想奔出门去。然而却又怕自己不管不问的话,母亲真会按照她自己的意思来。这可是关系到自己的终身幸福,若只因为害羞而让一生尽错,如何肯甘心。因此只得强抑羞意,假装淡淡道:“女儿知道妈说的什么事,何必问我,这种事情自该妈和哥哥嫂子做主的。”
薛姨妈笑道:“怎么说?正是你哥哥和嫂子的意思,却和我有点儿相左,所以才来问问你。”因便把薛蟠今天早上和自己说的金桂那番话告诉了宝钗。又有意无意的提了元春的话。末了笑道:“我细细斟酌过了,你哥哥嫂子说的,原也有些道理,明伦那个孩子,许是家逢大变,磨砺出来了。我看着也很不错。只是再怎么着,他根基终究浅薄一些,和宝玉更是没法比,现在娘娘在宫中收养了二殿下,正是水涨船高的势子,宝玉现在又肯上进,他是正经的名门子弟,也有才学相貌。若是把你给了他,姐夫那个人也厚道,婆婆又是你姨妈,这也真真是良缘了……”
一番话说的宝钗既羞且怕,暗道自己果然所料不错,姨妈和母亲竟然都有这意思。幸亏嫂子帮忙,不然自己这满腹的心事又能与谁说?还提什么终身幸福?及至忽然又想到季明伦的神采和气度,想到他在竹林里那番话,心头更是滚烫不已。
“我的儿,你倒是说句话啊。”薛姨妈见宝钗只是低头不语,也知道她害羞,毕竟这世上有几个女孩儿能被父母当面问到这话题的?而且还要自己选夫君。更何况宝钗是什么身份?真正是富贵家的小姐,怎么怨的她害羞。只是事关重大,薛姨妈也顾不得了。
好半晌,才见宝钗深吸了口气,轻声道:“妈说的倒也有些道理,只是……只是如今看来,嫂子的目光长远,她……她做的事儿,竟没有一件错的,一年功夫,更是将咱们一个本来支离破碎的家主持的蒸蒸日上,不得不说,嫂子……她……她看事情看人……都……准得很。”
这番话比蚊子哼哼也大不了多少,薛姨妈用尽了耳力,也只听了个大概,有心让女儿再说一遍,却见她已经羞得紫涨了面皮,她心里也知道女儿的意思了,沉吟道:“既是这样,那我就再好好想想。”话音落,却见宝钗抬起头来,轻声但郑重的道:“妈还记得那日咱们在潇湘馆说过的话吗?你那时节,满心里都想着把林妹妹说给宝玉的,为何如今又改了主意?”
薛姨妈笑道:“我那样说,无非是看见宝玉和你林妹妹最和睦,又怜她身世孤苦,若是能给了宝玉,又有老太太疼她,你姨妈姨夫也都是正经厚道的人,于她的结果自然是好。只是那时我不知道你姨妈和娘娘的意思,只知老太太的意思,又何妨送上这一份顺水人情?如今娘娘既然开了口,宝玉又实在是一个难得的,难道妈不希望你好?说到底,你是我怀胎十月生下来的,我也知道这样做自私,只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女儿啊,你自小就懂事,又聪明,难道不知这个道理?”
宝钗点点头,轻声道:“女儿自然是懂这个道理。只是……宝玉的心,只在林妹妹身上,若勉强把我……把我嫁了……只怕……日后也生嫌隙,更没法和睦度日……他那个痴性子,难道妈还不知道么?何苦我们来参这一脚?林妹妹也的确是个可怜的,所以大嫂子也格外疼惜她,何不如妈尽力促成了他们的好事,在老太太面前也赚下人情?到时姨妈想必也没话说,这么多姑娘里,难道还能找出比林妹妹更拔尖儿的?”
话说到这份儿上,薛姨妈心里也便有数了。笑着看了女儿一眼,暗暗骄傲,只觉女儿把什么事都看的通透,比自己还要明白不知多少倍。因还想笑着说些什么。然而宝钗说了这些话,已经羞得要找地缝钻进去了,若不是为了自己的终身,这种话是万万不能从她嘴里听到的。于是话音一落,她便站起身道:“嫂子和哥哥不知要忙到什么时候,我得回房去,家里一旦有什么事情,也好斟酌着办一些。
薛姨妈看着女儿走出去的背影,又出了好一会儿的神,才轻轻舒出一口气,关于宝钗的终身大事,她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转眼间两天便过去了,这一天便是万国朝贺的正日子,早从十多天前,京城街道上就不时的有异国马车队经过,京城老百姓一时间都不干别的了,就在街上天天看这些外国人。尤其是那些西域来的国家,他们的不是马队,而是骆驼队,那些温顺的大动物很容易就惹起人们好感,偶尔有调皮的小孩上去摸摸,骆驼上的人也会报以微笑。
还有那些西洋人,听说他们是做了好大好大的船来到□□,而且一个个高鼻深目金发碧眼。听说以前这帮人刚来的时候,大家都以为他们是妖怪,有的人还会端一盆黑狗血出去撒一下。现在自然是不会再有这样的人了,连带着黑狗们也跟着松了一口气,不用受池鱼之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