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夫妻俩这一唱一和的, 被晾在旁边的孙绍祖都有些坐不住了。忽听金桂对薛蟠厉声道:“放屁,扩建厂子的时候, 十几万银子撒出去,你看见我眼睛眨过一下吗?如今别说这么一顿饭, 就是一百顿一千顿,我要是皱下眉头,我也不是薛大奶奶。”说完觉着棒子敲打的差不多,该改用糖豆安抚了,这才又转向孙绍祖,款款道:“实在不是因为什么饭菜的事情,从来那天, 我就知道你在卷沙河一带练兵, 原本论理隔着这么近,是该请你过来住一住,你媳妇也在这里。只是我想到你手下那么多兵丁,你是领头的, 哪里就能扔了兵自己跑过来?出了事情谁担这个责任?你以前一直无所事事, 好容易机缘来了,靠着自己的本事,一步步走到今天不容易,因此我不忍心让你贪一时之便宜,再把辛辛苦苦攒的这点子本钱给丢个干净,才一直没叫你过来。”
孙绍祖心知金桂说的多半是假话,但对方言语殷殷, 那眼神便像一个慈祥的长嫂在诚心诚意教导小叔子一般,让他一时间也疑惑了,心中不由暗呼这夏金桂果然厉害。一边站起身正色道:“是,大奶奶考虑的周详,我知道奶奶的苦心,不会不知好歹的。”
金桂很欣慰的笑了笑,又道:“若说将你和将士们一起请来,原也没什么。只是你知道这庄子上此刻都住的些什么人,我不是说当兵的便粗鲁,只是他们平日里潇洒游侠,无拘无束惯了,一旦有哪一个不在乎规矩的硬闯到什么地方,见了谁都不太好,你说是不是?我这一番苦心,谁知却没人理解,你大哥哥是个实心眼子,又是个热心肠。好在你们今儿没有喝酒,也没闹事,我看你那些兵倒还守些规矩,都在前院呆着。只是这次来的人不少,日后让人把舌头嚼到了我婆婆和那府里姨太太身前儿,即便嘴上不说,心里能不怨我吗?因此这倒叫我好生为难。”
薛蟠叫道:“有什么为难的?妈那边我去说,大不了都推到我头上。”说完却被金桂瞪了一眼,听她淡淡道:“你是太太亲生的儿子,哪里会怪你,这次来的又都是女眷,临行前姨妈和婆婆再三叮嘱,要我和琏二奶奶务必小心行事,不能出半点差池。如今这么多人在前院喝酒吃肉,丫鬟姑娘们全听到了。就是你去妈眼前分辩,少不得也要把我训斥一通。”
孙绍祖在一旁道:“必不叫大奶奶为难,我自领着媳妇儿去和我岳丈岳母说……”不等说完,便见金桂摆手道:“若那样,越发的兴师动众了,如何使得?不过刚刚我得了个信儿,因此如今倒有了主意。”
薛蟠便知道媳妇终于说到了正题,连忙凑上前去,假装不知的问道:“得了什么信儿?怎么这么快就有主意了?”
却见金桂叹了口气,皱眉道:“刚刚管家过来告诉我,说是这郊外如今不太平,不知从哪里流窜出的一股子悍匪,竟把陆明侯锦乡侯家的女眷都给劫了。我当时也吓了一跳,好在那管家说,悍匪们劫了陆明侯和锦乡侯家的女眷后,就没了踪影,怀疑是他们素日里结下的仇家假扮悍匪做下的这件事。别人家的恩怨情仇我们暂且不去管它,只是我一想,这不是现成一个好借口吗?姑爷如今在外面练兵,也算是奉了上面的命令。时间上行动上都是挺自由的,不如今日便送我们回一趟贾府,不过是两三时辰的路程,只要进了城,你们便各自回来,我和琏二奶奶回去了,在太太和姨太太老祖宗面前也有话说,只说郊外闹土匪,怕不安全,因此请了孙姑爷带着兵丁护送,如此既把我们摘了出来,又让贾府承姑爷的情,岂不是两全其美”
她说到这里,孙绍祖也知是入了金桂的圈套,只是如今竟然无可反驳,想了好半晌才呐呐道:“我这是在野外练兵,这种事前朝都未曾有过,不过是到了本朝,先帝世宗爷有感于禁卫军和御林军战斗力不高,京城内外又没有什么可以大面积练兵的地方,才下了这么道旨意,允许一品武将亲自制定计划,指定地点,有针对性的派遣手下官员兵士在规定的地方单独练兵三五日,这也是十分严格的,不但要奉上计划,得了上司首肯赏识才能成行,且回去后还要给上司验看操练结果,期间更是不许玩忽职守散漫游玩,如今要我们护送奶奶进城,我个人是千肯万肯的,我媳妇也在这里,但只怕上司面前不好交代,大奶奶既然怕我前程有碍,都不敢叫我过来吃饭喝酒,此时又怎么忍心因为这事儿就让我违反军纪呢?那可不是个小罪名。
金桂心中暗骂这孙绍祖也算狡猾。不过她早料到对方有此一说,因此也早就做好了准备,闻言并不为难,而是轻轻一笑道:“这郊外除了我们的庄子,也有不少达官贵人的庄园,我派管家打听了一下,除了陆明侯锦乡侯两家人外,还有四五家公侯王府的人,我都使管家问了,他们听说孙姑爷要亲自带兵保护我们回城,个个感激不尽呢。有这么些公侯王爷家的女眷给姑爷撑腰,姑爷还用得着怕上司追究吗?究竟这是保护百姓打击悍匪,又不是出去游玩吃喝,更何况那些公爷侯爷感激姑爷,也不会坐视您因为这个而被治罪吧?再说了,姑爷要想在仕途上前程似锦,现成这么一个可以笼络贵人们的机会,怎么能白白错过呢?实话说,今日若非你就在卷沙河练兵,隔着我们最近,这好事儿,怕还轮不到你头上呢。“
孙绍祖一听:得,这女人嘴皮子也太厉害了,竟愣是把黑的说成了白的。明明是要自己保护她们回城,如今到了她的嘴里,竟成了帮自己天大的忙一般,偏偏她还说的在情在理,自己竟无一个字可反驳的。因心下对金桂也有几分佩服,站起身抱拳道:“大奶奶的拳脚厉害,嘴头也来得,既这么说,我便承大奶奶的情,护你们进城吧。
金桂笑着站起行了一个万福,笑道:“孙姑爷越发爽快了,既这么说,就请您整好队伍,想必那些公侯家的女眷须臾间就来了,已是过了晌午,咱们抓紧时间,定要在天黑前赶回城去。一边说着,便走了出去。
孙绍祖心说你准备的这么充分,显然是预谋良久,竟然还好意思说自己是接到了管家的信儿临时起意?啧啧,这女人可真是太不简单了,手上功夫了得,嘴上功夫了得,最要紧的是脸皮还够厚,撒起谎来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那语气又特诚恳,爷爷我若不是知道她的德性,这时候八成都被她迷惑的不知东南西北,回家要替她供长生牌位了呢。
一边想着,便冷眼向一旁还懵懵懂懂的薛蟠看过去,他原本是有些怀疑的,可一看到薛家大爷还直着眼睛看金桂消失的方向,那眼神神态就显得那么迷茫无助,心里的疑惑便尽去了,反而升起了无限同情,暗道我的哥哥,日后你就要被这悍妇吃的死死的了,连我这样儿不要脸又会胡搅蛮缠的都不是个儿,怎么怨得你翻不了身。
薛蟠的确是迷茫了,怎么也没想到自家娘子的手段这么厉害,竟然料到孙绍祖的推脱借口,把其他公侯家的女眷都联合起来,他在心里好一番思量,才摸通这其中的关节,不由得又是佩服又是爱慕,心里只觉得百爪千挠一般,又感谢上天给了自己这么一个能干的媳妇儿。
那些公侯家的女眷也都知道了陆明侯和锦乡侯两家的惨事,也都派人快马回城请救兵去,然而从得到消息到现在,不过半天功夫,救兵哪里能来的这么快?她们又都害怕悍匪打上门来,正惴惴不安的时候,忽听薛家这边来了口信儿,说是有兵丁护送回都中,若是有意,便一起做个伴儿。那些人哪里能不愿意,几座庄子虽然不是很近,却也不甚远,当下拖家带口的都来到了薛家庄子上集合。
金桂也知事不宜迟,她总是怀疑这些突如其来的悍匪的来路,因此和熙凤以及其他几个贵族人家的管事人一起忙活收拾了一番,见人都到齐了,用三十多辆华贵马车载了,孙绍祖率领兵丁们两边随行,浩浩荡荡的出发回京。
从郊外到京城的官道平坦,这样一只庞大的车队,走在路上十分显眼,引得过路客商不住侧目观看。孙绍祖薛蟠两个和那些公侯家的男管家们打着招呼,别看只是个小小管家,俗语说,宰相门前七品官,和这些人搞好了关系,他们回去在主子面前为自己说几句好话,再加上这一路护送的恩情,就很了不得了。孙绍祖坐在马上,仿佛看到一条青云大路就在自己面前展开,心下这个得意啊,这时候倒真有些隐隐感激金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