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贵妃和元妃都站起身来, 王夫人惊喜的面色都变了,她即使贵为诰命, 竟也是未曾见过皇帝的。
然而金桂一听见这话,却险些从椅子上栽了下去, 心想今儿什么日子?不宜出行吗?不过是些缎子而已,不至于就把皇上给招来吧?哭啊,太倒霉了,这还得跪一次,该不会等会儿太后也要过来吧?那岂不是要跪第三次?不对,红楼梦里好像说老太后已经仙逝了,贾母和王夫人等不还是进宫守灵了吗?啊, 也不对, 仙逝的那个是一名老太妃,老太后大概还活着……
她脑子里一边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那边皇上就已经进了院子,登时呼啦啦跪了一地, 金桂就听见一个清朗的声音笑道:“平身吧, 朕不过是在御书房里待了许久,有些闷了,所以才过来看看的。”一边看见王夫人,便微笑道:“这位便是元妃之母吗?快请进屋去吧。”
金桂偷偷拿眼看这位皇帝,只见对方年纪不过三十左右,面如冠玉目似朗星,头戴一顶错金镶玉束发冠, 身上穿着四团龙云纹交领夹龙袍,身材挺拔瘦削,气质高贵,眉目间却隐隐透露出君临天下的霸气和威严,好像“人中龙凤丰神如玉”这之类的词就是专门为对方预备似的。
金桂心里暗暗赞叹,又想起红楼梦中描写的北静王水溶,也是一个翩翩公子,想来那个既然是皇族的分支,那么这个时代的皇族应该生的都不错,她只是没想到皇帝竟如此年轻,原本还以为是个老头子呢。
慢慢踱了进来,皇帝见王夫人和金桂都站着,便命人赐座,一边问了些家人的身体健康状况,看上去非常的平易近人,但是金桂却发现元妃和华贵妃都平声敛气,可见这位皇帝现在虽然和蔼,但平日里定是十分威严的,以至于他的妃子们都对他有些惧怕。
皇上和王夫人说了一会儿话,忽然转向金桂,微笑道:“这位便是元妃平时提的那位薛家儿媳吧?你们家做出的五彩缎最近在京城中很是流行啊,朕的妃嫔们都久居深宫,如今也是对五彩缎如雷贯耳,连带着朕都有些好奇了,到底是什么布料?就把朕这些眼高于顶的妃嫔们都迷的神魂颠倒呢?”
夏金桂心说屁,你那些妃子弄了五彩缎,还不是为了穿给你看?你会不知道这种布料是什么东西?华贵妃现在就穿着呢。不过表面上却一点都不能表现出来,轻轻福了个身道:“皇上既然动问,恰巧为了给元妃娘娘贺喜,民妇今日带了几匹,不知是否有这个荣幸,请皇上评价一番,只是怕庸俗之物,入不了天子法眼。”
皇帝笑道:“好一副伶俐口齿,难怪名满都中。也罢,你就拿来给朕看看,看还有些什么花样?”
金桂和元妃王夫人心中都各自流汗,金桂暗道不是吧?难道我这个悍妇之名已经连皇上都知道了吗?好在看他倒不是什么生气模样,唔,似乎还对我青眼有加。总不会是也想对这生意插一脚吧?
心念电转间,十几个太监已经捧了布料上来,皇帝细细看过后,也赞了几句,然后便对金桂笑道:“你这布料虽好,只是可惜有些厚实了,朕刚刚仔细看了看那些花纹,的确是流光溢彩各有千秋,若是夏日里能用这种花纹色彩织出薄纱,穿在身上定然更加漂亮。”
金桂忙欠身道:“皇上说的是,如今天气已近夏季,民妇也正在研究,已经弄得差不多了,想来夏日定可以织出比霞影纱还要漂亮的彩纱,只是有一条,这布料看上去虽好,但太费人力织机,工序之麻烦难以想象,因此怕是没办法大量生产,如今这布料已被定为贡品,妾身只怕倾尽全力也没办法大量供给宫里,这些日子正为此事发愁呢。”
皇上眉毛一挑,忍不住笑道:“好个玲珑心肝儿,朕还说给你们做了这个提议,不知要作价几何?你倒好,直接说自己研究出来了,一句话把朕这点子功劳全都抹了不说,竟还和朕讨价还价,朕就不信,难道每月你除了进贡给宫里外,就一点余头也剩不下?那市面上的五彩缎岂不是要绝迹了?”
金桂忙跪下道:“皇上容秉,非是妾身讨价还价,实在是真的供不应求。以民妇家厂子现在的产量,所有织机人力全部投入,一天大概能产出不到十匹五彩缎,一个月下来,还不到三百匹,而宫里的郭公公却要我们一个月进贡五百匹缎子,当时民妇已经和郭公公说了,五百匹便是杀了民妇也不成?这才降到了三百匹,若真是如此,每月进贡给宫里后,真真是一匹不剩了。除非扩建厂子,但这总也要给个时间,何况之前因为夫君不善经营,家里其实已经没有多少钱了,赚下的银子又都投入到生产中,因着这些难处,民妇今日才斗胆和皇上说,非是民妇不肯尽力,实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皇上和华贵妃如同看怪物似的看着金桂,元妃的面色却都苍白了,王夫人额上的汗也刷刷的往下流。好半晌,忽听皇上爆发出一阵朗笑,轻轻拍了一下桌子道:“果然是名满都中的薛家大奶奶,从小到大,还从未有人敢和朕如此说话,竟然在你这里破了例。好……好好好……”
金桂心想怎么着?这就算大胆了?我……我这也没说什么啊,无非是和你讲道理摆难处,情形本就如此,你们就是狮子大开口嘛,还不许我和你说说理?我这可还是跪着呢皇上,吃亏都吃到姥姥家去了,你竟还说我大胆,你亏不亏心啊你?
皇上哪知道金桂心里想的,当下让她起来,然后笑道:“朕听出来了,你这是在向朕哭穷啊。也是,一个月只能生产出不到三百匹的厂子,郭明却一开口就让人家进贡五百匹,是有些难为了。不过朕也的确是需要这五彩缎。这样吧,你刚刚说你手头上没有资金,朕便赐你三千两黄金,命你速速扩建工厂。四个月后,朕要你每月进贡五百匹五彩缎和纱,越多越好,你能做到吗?”
此言一出,金桂不由得差点儿石化,但她很快反应过来,惊喜万分的谢恩。而旁边的华贵妃元妃和王夫人以及一众宫女太监们整个儿就是傻在那儿了,一个个虽然没敢直视皇帝,但眼珠子都是直的,可见这件事对她们的冲击和影响有多么大。
皇帝心中苦笑,他之所以今日特意前来,又如此开恩,竟好像是在赞助金桂做生意似的,实在是因为他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只是这苦衷现在不能和人说出来,说出来众人也未必相信,说起来连他自己都有些不信,堂堂大朝天国的威严,竟很有可能要靠这些缎子和还未产出的五彩纱来维护,这……这不是天方夜谭吗?但事实上,他却不得不承认,这五彩缎和五彩纱,很有可能就是自己最需要的东西。
想到此处,皇上便看向金桂,只见一缕阳光透过大门笼在那美艳妇人的身上,她眉眼间全是掩饰不住的欣喜和雀跃,那笑意竟是如此的美丽,身边元妃和华贵妃都是万里挑一的美人儿,此时和对方一比,却似都落了下乘,明明容貌也不是什么天香国色,偏偏这股活力和神采,却像是摇落了万种风情。
“恨不相逢未嫁时。”一瞬间,皇帝心中竟忽然浮现出这句诗,连他自己都不禁摇头苦笑,暗道朕这是怎么了?好歹也是后宫粉黛三千,至于吗你?对人家一个有夫之妇就动了心,果然民间俗语说的没错,老婆是别人的好,一念及此,自己也不由得失笑。
咳了一声,勉强压住心中的那份绮思,皇上便又问金桂道:“如何?朕交给你的任务能完成吗?”
金桂点头笑道:“皇上请放心,四个月后,民妇定然按数缴纳贡缎。只是……有一样……”她说到这里,便犹豫起来,在皇帝的再三追问下,才期期艾艾道:“皇上恕罪,非是民妇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实在是这五彩缎成本过高,那……以后进贡的缎子,皇上应该……可以……大概……差不多能把本钱给民妇吧?”说到最后,忍不住便低头吐了下舌头,心想夏金桂啊夏金桂,你还真是有点得寸进尺,和九五之尊讲价钱,你这不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也差不多了吧?
可怜的华贵妃和元妃王夫人刚刚回过神来,就又被金桂这一句话给打晕了。连皇上都差点儿石化,但是很快的,他便爆发出一阵大笑声,指着金桂道:“好好好,你真是……真是名副其实的……咳咳……竟然和朕讲起价钱来了,你放心,你的缎子是多少本钱,朕每匹都多给你二十两,若是五百匹之外你还可以进贡更多,朕命郭明都按照市价收购,如何?”哼哼,开玩笑,堂堂天国最不缺的就是钱,岂能让一个商妇给看低了。不过,这个大胆的女人还真是很有趣,很有趣很有趣啊。
到最后,虽然金桂跪了三次,但好在最后老太后没来凑热闹,并没有让她跪第四次,中午的时候,皇上特意赐了御膳,命王夫人和金桂陪元妃一起进餐,之后娘儿两个在凤藻宫里一直坐到未时末,方才告退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