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三，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魏家上下的气氛却很压抑，原因无他，这一天是小小姐的祭日。

魏长清有过一个小妹妹，小字霖芳。魏霖芳可爱聪明，带着一点小女孩子的任性。魏家上下都很喜欢她。

她也是唯一一个与魏长清同父同母的胞妹，生下小小姐不久夫人就病逝了。魏长清很心疼这个幼年丧母的妹妹，与她非常亲厚。

五年前，也就是在他刚刚弱冠，魏霖芳刚满十二岁的时候，一次意外夺取了这个小姑娘的生命，她永远地停留在了冰冷的十二岁，再也没有机会长大。

那一天，也像今天一样阳光明媚。

他在湖边发呆，想象着小小的妹妹在湖边拍打着水花的样子，露出了一点笑容。妹妹出事之后，几乎所有当时照顾妹妹的人都被处置了，杀得杀赶得赶。这个湖也差点就被填了。

最后还是他拦住了暴怒中的父亲。这是妹妹最后停留过的地方，是她曾经欢笑过的地方，她一定不愿意这里被土石填满吧。

只不过虽然湖留下了，却很少有人敢到这里来了。

只有魏长清常来这里坐着，他觉得这样妹妹大概就不会那么孤单了吧。许是最近有些劳累，他靠着湖边的假石感到有些困倦，就在他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隐约中听到了女人小声的说话声，空气中传来纸片点燃过的味道。

他有些奇怪，是谁在这里烧纸，是在祭拜妹妹吗？他悄无声息地绕到声音传过来的地方。

果真是一个一身白衣的女人在烧纸，一边烧一边小声嘀咕:“小小姐，你是不是还在生气，你是不是很讨厌娘亲?当初我也不是不想告诉大少爷和老爷，可是我不敢啊!虽然过去这么多年了，我每天都在煎熬，我是个罪人，但是阿英是无辜的，你要找就找我一个人吧，我愿意去陪你，小小姐…”

魏长清只觉得自己的脑袋突突地跳，血液似乎都在倒流。他几步冲上前，踏灭了小小的火苗。揪着女人的衣领恶狠狠地质问道:“你刚刚说什么?什么不敢告诉我?给我说清楚。”

被他攥着的人是魏霖芳的乳母张氏。由于出生不久就失去了母亲，魏霖芳对张氏有着如同亲生母亲般的依赖。

魏霖芳出事后，魏长清虽然生气，但他认为这事儿也不能怪张氏，所以也没说什么，还给了张氏一笔银子做安家费。

可是这个人，这个被霖芳当做亲生母亲一样的人却选择了对她的至亲隐瞒真相，这怎么能让魏长清不气。

张氏被他突然的出现吓得三魂丢了七魄。待她看清来人更是惊的瞪大了双眼。魏长清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把张氏摔在地上，语气冰冷:“我耐心有限想必你也知道，机会只有一次，最好说实话，否则…”

张氏看着他眼中露出的凶光不禁打了个寒战。她是知道大少爷有多宠爱小小姐的。

小小姐小的时候晚上一定要哥哥抱一下才肯睡，大少爷不论忙到多晚都一定会来陪她。也只有那时候总是板着脸的大少爷才会变成一个活泼可爱的孩子。

在她心里，又何尝不怀念那一段时光呢？正是因为知道大少爷和小小姐的感情有多深，张氏内心比谁都明白自己说的话意味着什么。她深深吸了口气，说出了在心中埋了五年的往事。

那一天，天气的确很暖和。一帮小孩子闹着要去玩水，魏霖芳也想跟着他们一起去，可是张氏碰巧前几天感染了风寒，因为担心传染给小姐一直刻意和她保持距离。

她是不放心小姐自己去玩水的，尽管有丫头跟着。可是魏霖芳一直委屈巴巴地哀求自己，最终张氏还是心软了，她再三嘱咐几个丫头千万照顾好小小姐，又约好了回来的时间才放她去玩。

到了中午，她眼皮一直跳，心神不宁坐卧不安。她看着时间小小姐该是回来了却迟迟不见动静，终于坐不住了，一边找人去告诉大少爷一边亲自去了小湖。

一群孩子经常在附近玩水，可是她一过去，差点晕死过去，湖周围围了很多人，她听不见别人在说什么，只知道找了一遍又一遍都没有她家小小姐。

很快湖中捞出了一个小小的人，她双腿打颤着走近，魏霖芳平日红红的小脸已是一片苍白，已经没有了呼吸。

她记忆中最后一个画面是推开人群走过来的大少爷，他好像很着急，好像很愤怒，好像…眼睛很红…她醒过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问小小姐，照顾她的丫头赶紧让她小声，说是现在老爷很生气，那几个跟着小姐的丫鬟都被打死了。本来老爷连她也要打，是大少爷拦住了，说这事不能完全怪她。

听说小小姐和其他几位大人家的少爷小姐一起在湖边捉迷藏，小姐不小心落水，他们跑的远，一时都没注意。

她能下地后第一件事就是去了那个湖边，却在那里听到了这辈子都不会忘得对话。

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哭哭啼啼地站在一边，他旁边的人张氏倒是认识，经常来做客的温大人。这位从来都和蔼可亲的温大人此刻面色严肃:“你确定当时没有别人看见吧?”

小男孩儿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没有…当时那里就我们两个人，我就是轻轻推了她一下…我不是故意的，我太害怕了才跑开的，我没想害死她…”

温体仁沉默了一会儿:“你做的对，其他下人我都已经处理了。以后再有人问起来，也是她自己掉下去的，你和别人一样，根本什么都不知道，记住了没有?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小男孩连连点头，抽着鼻子跟着温体仁离开了。

张氏死死咬着自己的手帕才没发出声音，是他，是他把小小姐推下去的，要是他及时叫人小小姐就不会死，是他害死了小小姐。

她的第一反应就是去找大少爷，可是走到一半她停住了，她想到那个温大人说其他的下人他都处理了，处理是什么意思她不会不懂。如果她去找大少爷那这事儿绝不会这么结束。到时候自己没有证据，只要对方咬死不承认他们根本没办法怎么样。

而温家知道自己知道了他们的秘密一定不会就这么放过自己，自己是无所谓，可是自己的家人孩子怎么办?她没有给过儿子一个好娘亲，总不能连他的性命也搭进去。

小小姐已经不在了，可是她的儿子还活着…一个母亲的私心让她停下了脚步，选择了隐瞒…

“我总是会梦到小小姐，她喊我娘亲，她说娘亲我好冷，娘亲我害怕…她从来没怪过我哪怕是在梦中。或许是报应吧，阿英前几日突然染上了寒疾，无论找多少大夫都看不好，他说自己总是看到一个小姑娘远远地看着他。我想可能是小小姐自己一个人太寂寞了吧，她是那么贪玩的一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