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承恩端着碗跑出来的时候，已经不记得他刚才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了。他当然也不可能真的再去重新做一碗茯苓膏送过去了，事实上他现在心里乱的很。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他应该听从陛下的命令，除掉林冲的。可是当林冲真的说起以前那些事情的时候，他脑海里又会忍不住回忆起当时他们几个人一起四处逃窜的种种片段，想起那些彼此相依为命的日子。

他也不想这样的，这种犹豫不决软弱无能不是他的行事作风，可是他又的的确确是把东西抢回来了。如果现在真他问他一句后悔吗？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但是如果时间倒流回刚才，或许他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王承恩一个人站在花园里发呆，没留意到身后有人逐渐靠近。等他发现的时候，那人应该是已经在他身后站了很久了。

“想什么呢想得这么出神，这是你第二次，我靠这么近都没有发觉了，这可不像你啊，你犹豫了？对着林冲你下不去手是吗？”郑成功笑着坐在一旁的岩石上看着王承恩。

“陛下…我…”

“都跟你说了多少遍了，在这里不要这么叫我，容易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叫郑将军就行了。”郑成功有些不悦的打断了他。

“是…郑将军，可能是我真的高估了自己的能力吧，这件事情我办不到…”

“其实我早就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了，没什么要紧的。我之前不是就跟你说过不用勉强自己，如果真的办不到，我就让别人去做这件事。”

王承恩“扑通”一下跪在了郑成功面前：“郑将军…他还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怎么敢跟您一比高下呢？只要你一句话，他就会远远的离开南京城，您随便把他打发到什么地方去都好，能不能饶他一命？就算老奴求您了。”

郑成功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似乎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王承恩：“你知不知道你刚才到底在说什么？你就不怕我一气之下连你也一起杀了？”

“您要老奴死，老奴自然是不敢苟活。可是林冲不论怎么说也是被我牵涉进来的，参与这些是是非非的恩怨斗争都不是他的本意。就算他做得不好有什么过错，可是也罪不至死啊陛下…”说着说着情绪激动还是忍不住把那个称呼叫出来了。

“原来你还知道谁是你的主子啊？”郑成功嘲讽的笑出声：“我以为过了这么久，你已经忘了我是谁呢，你是什么身份？难不成还真觉得自己有资格跟我讨价还价了？”

王承恩就算再蠢，也知道郑成功是真的生气了，更何况他一点都不蠢。

但是即使对方生气了，有些话他也还是要说完的：“您的江山大业还有很远的道路要走，何必担心一个小小的林冲呢？他不会对您造成什么威胁的，再怎么说他也算是对大明有恩，对您有恩，您要是真的这么做了，以后让天下人将如何看待您啊！”

“天下人如何看待我，那是我的事，还轮不到你来操心，你还是好好担心担心自己吧，还真以为那个林冲有多信任你？”郑成功冷笑了一声，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王承恩一个人孤零零的跪在花园里，已经是老泪纵横。他累了，之前的风风雨雨那么多年，从来都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感觉自己是这样的力不从心，他真的老了，已经没有资格再去跟随那些耀眼的君王了，不论是林冲，还是陛下。

也许是他的预感真的成真了吧，没过几天就有人来给他送了一盘豆花糕。来的人把东西放下就走了，并没有说明是谁送的，但是送来这东西人是谁他心里已经是再清楚不过了。

豆花糕…那年他从街上把小小的皇子抱回去的时候，听到他肚子一直在叫，他也不知道该给他买点什么吃，只是记得自己小的时候，孩子们都是很喜欢吃甜甜的豆花糕的。

那时候小孩儿跟他赌气，即使他买来了一包豆花糕，也不肯屈尊降贵地过来吃一口。最后还是他好说歹说才终于赏了脸，缩在他怀里狼吞虎咽地吃完了一整包。

“原来你还记得啊，能以这样的方式死去，也算是没有遗憾了吧。”王承恩默默地捏起一块豆花糕。也真是难为了陛下，不知道他到哪里去找到跟当年看起来一模一样的豆花糕的。

“其实你知道吗？我以前从来没有吃过豆花糕，这是…这是第一次…”

“对不起，我的陛下，原谅我就只能陪你到这里了，以后的路还那么长…请您千万要保重…”

他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就好像是一个走了很远很远路的旅人，突然之间到达了终点，他松了一口气之后，一旦坐下来休息，就再也起不来了。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说出这些话的时候，门口一直有一个身影静静的站在那里，听着他说的每一个字。

崇祯皇帝紧紧的捏着拳头，看不出来他在想什么，他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想，就只是单纯的站在那里发了一会儿呆。

直到有一个人小跑着过来在他耳边说了什么，他才缓慢的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这件事情先不要声张。”

说完之后，他又慢慢的露出一个阴险的笑容：“等一下，去把曹猛给我叫过来。”

你不是一直都想借着机会往上爬吗？你不是想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吗？好啊，我给你这个机会，就看你敢不敢说出去了。

他就像是魔怔了似的，起初只是小声的笑，后来笑的声音越来越大，笑得他自己都控制不住自己了。一边笑一边甩了甩袖子，仿佛这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难道是幻觉吗？刚才他的眼前分明闪现过一个模糊的景象，一个并不高大的年轻人，怀里抱着一个瘦瘦小小的孩子，他们在往紫禁城的方向走。

小孩刚刚吃完了一包豆花糕，嘴角还残留着没来得及擦掉的碎屑就沉沉的睡着了。他看见年轻人温柔地替他擦掉碎屑，摸了摸他柔软的头发，然后两个人越走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