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林斯家的第一代家主,海瑟·普林斯,是一个神秘的人。
普林斯家的卷宗上除了他的名字,出生年月,对于其生平没有任何只字片语,就连他什么时候、如何建立普林斯家族都没有记录。
也许是他开了先河,之后几位家主也都没有对自己的生平留下太多描述。
之后的千百年里,代代如此。
这些魔药大师或者宗师对谱写传奇不感兴趣,他们唯一希望流传下去的,只关乎学术。
当然也不乏一些霸道又自负的家伙,连自己的研究成果也不愿留下。
离世前将大部分手稿付之一炬,根据兰伯特那薄薄一沓、少得可怜的手稿中(与魔药无关)的部分叙述,这正是海瑟·普林斯的做法。
斯内普原本以为这又是一个性情乖僻的老人,做好了唇枪舌剑一番的准备。
却没想到,对方只是态度平和地问了希尔的一些事,然后嘱咐他“无论如何,照顾好孩子”。
斯内普一一答应,心里有一点惭愧和怀疑。
他原本以为,烧了也不愿意把成果留给后人的老家伙,应该很小气。
但是从画像的表现来看,海瑟·普林斯分明有着还算宽广的胸襟。
画像是巫师本人的缩影,既不会成长也不会变异,是对巫师思维的忠实反映,以便为后人谏言。
烧毁手稿却又留下画像,是自相矛盾,还是另有隐情?
斯内普盯着画框走了一会神,思绪拉回之后,他发现自己可能错过了一部分重要的信息。
“……他是一个完美的平衡。”老海瑟没有发现年轻巫师的分心,就这么自顾自地讲下去,“守住他,普林斯的后人。”
斯内普皱了皱眉,正要请他重复一下之前的话,却听老人话锋一转,颜料绘成的眼睛里多了几分审视的味道——
“你所疑惑的,我已尽我所能地告知,现在轮到我问你。”他说,“西弗勒斯·斯内普,解释你身上那个仆人的烙印。”
黑发男人愕然——他没有想到区区一幅画像,竟然能察觉到他手臂上的黑魔标记。
“不论如何,你应该为自己是普林斯的后人而骄傲,”海瑟·普林斯以为他不愿说,蹙着眉头指责,“而不是自甘堕落,沦为仆人。”
“我年少无知时,的确曾为自己是半个普林斯而骄傲。”斯内普木着脸说到,“然而事实证明那时候的我……虚荣而愚蠢。”
“这个标记也是因为同样的原因——”
黑发男人猛地住口,不敢置信地拉高自己的袖子,震惊地瞪着那个灼烫发红的标记:“不,这不可能……”
沉寂了两年的标记中传来了久违的声音,嘶哑的蛇佬腔反反复复呼唤着他的名字,仿佛一个永远也无法摆脱的诅咒。
“另一个斯莱特林?”画像不太高兴地嘀咕了一声,随后没好气地瞪了斯内普一眼,“有什么不可能,你的‘主人’在召唤你。”
“如果你还有一点廉耻心,我建议你赶紧去杀了那个人,抹掉这个可耻的烙印。”
“我尽力。”
斯内普神情凝重地走出房间,眼神很快变得麻木而空洞。
受召赶来的巫师发现自己处于一座荒废的建筑附近,看形状很像他所知道的,伦敦的一个废弃孤儿院。
小的时候,莉莉偶尔愿意跟他来这冒险。
不过那当然是在白天。
夜里的孤儿院孵化了很许多鬼故事,给不少孩子的童年留下阴影。
黑发巫师到现在也不知道这里有没有诅咒,但他很确定,现在这有比诅咒更可怕的东西。
黑魔王在这里。
海瑟·普林斯的画像不明就里,斯内普却很清楚,他手上的标记只属于原来那边的黑魔王。
……难道他也跟来了?
梅林。
斯内普忍不住在心里呻吟,鬼鬼祟祟的黑暗中突然传出一些可疑的动静。
警觉的食死徒赶紧清空大脑,他按着滚烫的标记,小心翼翼地绕过发出异动的草丛,眯着眼睛向相反的方向逼近。
这种声东击西的小伎俩,对他来说太过低级,斯内普不耐烦地想。
然后下一秒,他就被身侧黑暗中的一根小木棍抵住脖子——
他的方向是对的,但是潜伏者显然比他想象中更沉得住气。
掩藏着的巫师在他面前显露真身,斯内普瞳孔缩紧。
脸色苍白的黑魔王眯了眯眼睛,忍着疼痛低声喝问:“斯内普,换了一个世界,你是否还像原来那样忠于我?”
长发男人下意识地拼命施展大脑封闭术,黑色的眼睛看起来十分迷茫。
“当然,lord。”他说着缓缓抬高手臂,要像以往那样匍匐。
汤姆却没有时间留给他表忠心。
一听到正确的答案,他就不耐烦地拉起斯内普,将失血过多的身体靠在他肩膀上。
斯内普身子僵了僵,却听黑魔王在他耳边不容拒绝地吩咐:“带我走……”
“去安全的地方。”
受制于人的巫师毫不回避地直视对方的眼睛,镇定地说道:“遵命。”
白炽灯刚刚打开,光线还有点暗,灯管时不时发出轻轻的嗡鸣。
汤姆皱了皱眉毛,没有计较下属带他回到简陋狭小的麻瓜居所。
不过哪怕他没有表现出不满,他的仆人还是恭恭敬敬地鞠躬自责。
也许是因为左肋的枪伤,他突然觉得斯内普谦恭卑微的态度令人难以忍受,也可能是因为,他现在才真正、彻底地认识到自己曾经的猖狂和愚蠢。
他接受那个麻瓜同游伦敦的邀请时,可没想到自己会在对方手上吃这么大的亏。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那个姓莫里亚蒂的麻瓜太有能耐,窥探巫师界不够,竟然连黑魔王也敢算计。
汤姆本以为莫里亚蒂是因为心怀野心而邪恶——这样的麻瓜未尝不能收为己用。
但是经过大半天的相互试探,他发现自己错的离谱。
当初的伏地魔掠夺,屠杀,散布恐慌,发动战争……但他始终以“统治”为目的,种种暴行只是“必要的清洗”。
即便失去理智,主观上也不曾有所偏离。
莫里亚蒂不同。
他随心所欲,一心“毁灭”。
他喜欢扮演,喜欢愚弄,喜欢一点一点地诱发人的阴暗面,然后利用这一点点阴暗,最大限度地制造痛苦。
对他来说,折磨不是手段,而是乐趣。
他太恶毒,太疯狂,连最癫狂时的伏地魔也要甘拜下风。
倍感屈辱的黑魔王决定下手除掉这个危险的麻瓜,但是自负再一次害惨了他——
他尚未念完咒语,一颗颗子弹就在数学教授病态的微笑中,从四面八方向他飞来。
他的魔力不足以施展自创的移行咒,幻影移行未能躲过全部,到底有一颗嵌进身体。
最可笑的是,离开前的一瞬间,他竟然想不到自己有什么地方可去。
接着他就发现,自己来了小时候呆过的孤儿院。
这里可没给他留下过多少愉快的回忆,如果魔力足够的话,他一定会在看清四周之后瞬间逃离。
然而他的力量不够——这个世界的伏地魔对他这个外来者造成了很大制约,主魂死去他才勉强能够动用一些魔力……
幸好他还有一个自己的食死徒。
斯内普虽然表现得和从前无异,汤姆却不相信,在自己“杀死”过他一次之后,这个人还能像以前那样忠心耿耿。
魔药大师能力杰出,又没什么野心,而且知根知底,汤姆不想失去这个理想的助手。
这根刺终归哽在那里,他得想办法拔除。
他不知道的是,他的食死徒这会还真没想到尖叫棚屋夺命之仇。
尽管面上不显,斯内普内心很焦灼。
他出局太早,不知道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不知道眼前这个黑魔王到底输了还是赢了,知不知道他背叛的事……
还有,他到底是怎么来的?
黑魔王要他“去安全的地方”,而黑魔王的安全和其他人的安全中,斯内普毫无疑问更倾向后者。
所以他没有带人去普林斯庄园或者霍格沃茨,而是把人领回了蜘蛛尾巷。
黑魔王没有遮掩自己的枪伤,斯内普瞥了一眼他的伤口,想起海瑟·普林斯的建议,很是意动。
如果在外敷药里混一点狼毒乌头碎屑,他没准能就此摆脱黑魔标记的困扰。
魔药大师目光沉了沉,最终还是抵制住材料架上那一小罐剧毒粉末的诱惑。
风险还是太大,很难即刻毙命,如果他真的这么做,就要坐好准备应对黑魔王临终前的反扑。
他没有把握。
靠在沙发上的短发男人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百无聊赖地看着他端着托盘回到客厅。
他伤得很险,此刻微微蹙着眉毛,却无损英俊。
斯内普放下托盘,忍不住怀疑,自己没有立即痛下杀手,是因为受到对方外表的蛊惑。
不得不承认,这个有鼻子的黑魔王,比原来那个光头顺眼的多。
魔药大师不禁想起自己刚加入食死徒的时候,对方那张俊美却已经开始模糊、苍白而邪魅的脸。
不可一世的黑魔王大概为自己阴柔的相貌感到屈辱,却不知道他毁容之后,多少人扼腕叹息。
如果他当初是顶着现在这张脸攻进霍格沃茨,不知道多少无知少女会放下魔杖,选择叛变。
哦,还有少年,斯内普面无表情地想。
他记得黑魔王风流得很,男女不忌,不过毁容之后就没有那么频……
“西弗勒斯。”短发男人突然开口,把他走神的仆人吓了一跳。
反应过来之后,斯内普暗暗警告自己保持警惕,然后干巴巴地说道:“请吩咐,lord。”
因为要处理伤口,汤姆张开胳膊,自然地示意他为自己更衣,他自己组织语言,希望通过解释和承诺,化解对方心中可能存有的积怨。
但是他忘记了一点。
斯内普跟伏地魔的那些床伴不同,也不像卢修斯·马尔福那样圆滑懂事……
魔药大师当了那么多年食死徒,就没干过更衣这样的差事,也就无从了解这个动作的含义。
于是汤姆还没组织好语言,就看见他从托盘里拿了把银剪刀,利落地在自己的衬衫上剪了个窟窿。
冰凉的金属触感划过皮肤,没有经历过外科手术的黑魔王一个激灵,伤口痛得他倒吸了一口气。
“抱歉,lord,麻瓜的子弹留在肉里,用魔法取出可能会造成不必要的危险。”斯内普讷讷地解释。
他只是个魔药大师,没有外科手术的经验,好在他多少知道该怎么做。
反正不论成功与否,他都能达成“治好黑魔王”和“弄死黑魔王”这两种目的中的一种,只不过后者要担一点(来不及逃走的)风险。
生平第一次中弹的黑魔王皱紧眉头,努力压下一个恶咒打晕对方的冲动,忍耐着斯内普操刀扩大伤口的动作。
他不知道枪伤处理的正确步骤是怎样,但是斯内普看起来很有信心。
而且他现在需要表现出高度的信任,才有可能重新赢得对方的忠诚。
当然,适当的保留也很有必要。
他时不时会动一动自己的魔杖,假装魔力在逐渐恢复,哪怕事实上,他连一个“清理一新”都匀不出。
总量越少,恢复的速度就越是够呛,幸好因为血脉的原因,他的魔力比较特殊,常规的检测咒无法判断余量。
如果说普通巫师的魔力像水流,那邓布利多的就是光,而他的是暗影……
邓布利多。
伤员的眼睛里微微闪过红光。
他的食死徒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依然选择留在白巫师身边。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不想继续猜疑下去——
他上一次谁都不信,最后还不是众叛亲离。
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他从哪来回哪去。
“西弗勒斯,今天之前的所有事,我都可以不计较。”他想了想,看着专注手术的魔药大师,声音温和得近乎诱哄,“只要你以后忠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