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无月,玉山之巅被赤红的血光所照亮。
沈执归身着深蓝色长袍,此时他已撤去幻术,以原本模样示人。墟魔骨扇悬浮在他头顶,妖冶的红光几乎逼得人睁不开眼。他手持白骨长枪,枪名龙吟,由龙骨所炼,此时破空一划,果然传出一阵细碎而响亮的龙吟声。
一个身着紫袍、满面虬须、手持三叉戟的男子正站在沈执归对面。只见他仰天大笑,状若疯魔:“墟魔骨扇!墟魔骨扇!终于......终于让我找到你了。”他迫不及待的冲沈执归招了招手,“快,快给我!从今日起,便该由我宁无由正式继承魔君之位!”
墟魔骨扇虽不见得有多厉害,却承担着重要的使命。同传国玉玺一般,象征着权利与荣耀。如今宁无欲虽自封为魔君,却因墟魔骨扇下路不明,而不被部分魔族所认可。
沈执归将枪杆拄地一震,冷哂道:“做梦!原来一丘之貉亦各怀鬼胎!”
“若非是为了寻找墟魔骨扇,我岂甘愿来人间,蹉跎数十载?”宁无由一面暗下凝聚魔气,一面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隔空一握,魔气缠绕上墟魔骨扇,意欲将它扯入掌心。
而白光破空,宁无由的法术轰然溃散。沈执归念了一个“归”字,墟魔骨扇便飞入他怀中。森森长枪直取宁无由面门,他冷斥道:“尔等宁氏弟兄二人,行叛乱,肆意杀戮,挑起争端,实是罪不容诛!今日于此,以尔之血祭枉死同族,他日墟魔宫,宁无欲亦插翅难逃!”
以三叉戟抵住龙吟,宁无由“桀桀”笑道:“黄口小儿,不知天高地厚!你以为我会蠢到独自前来追你?”
沈执归使枪的手臂更加用力,将宁无由抵的连连后退。与此同时,他敏锐的察觉到身后的杀机,两把勾月弯刀忽而飞至他脑后,却被一把长剑拦下。
通体雪白的长剑卷着弯刀飞回,留下朔雪流光般的残影。只听“唰”的一声,方才躲在暗处使刀的蓝衣护法已身首异处,两把弯刀沾满了鲜血,剑身却干净的如同月色。
“殿下,属下救驾来迟。”冷红蔻从树枝上飞身而下,凌空握住剑柄。她红衣艳似血,袖袍猎猎,一双猩红的眸子望向宁无由,一边道:“逆贼,吃我一剑。”一边挽了个剑花冲上前去。
沈执归与冷红蔻携手之下,宁无由渐渐不敌,他一咬牙,硬生生挤出空档放出烟花弹,代价则是被冷红蔻砍下一臂。
蓝色的烟花一闪即逝,消去无影踪。驻扎在圣水教中的三千精锐见状,立时遣兵调将,将宁无由所在之处包围。
宁无由仰天大笑道:“沈执归啊沈执归,你终究还是棋差一招!瓮中之鳖,插翅难逃!”
铁衣寒光转,长枪林立,四面八方黑漆漆的一片皆是魔族的精锐。
沈执归怡然不惧,收了长枪,手握墟魔骨扇,环顾四周道:“宁氏弟兄二人,自篡位以来,专断独裁、暴虐无道;残害忠良、怙恶不悛,致使我魔族动荡。今日顺应天命,秉承皇考冥幽魔君遗嘱,以墟魔骨扇为证,于玉山践祚,登临魔君之位,重曦为号,誓破永夜。”
此间空谷疾风呼啸,不闻他声。众人皆屏气凝神,面露犹疑之色,不见动作。
“一派胡言!还不速速将这逆贼拿下!”宁无由暴跳如雷,指着士兵破口大骂。
“问家问庭,奉家父问邪严命,率问氏一族,誓死拥戴重曦殿下。”身为军中三大副将之一的问庭一步步走上前,单膝跪在沈执归脚边,“问庭愿请戴罪立功,亲取宁无由首级。”
宁无由惊恐不定,连连后退,指着问庭道:“问庭,你疯了!问邪老儿的性命你也不顾了么?”
沈执归伸手去扶问庭,轻叹一口气道:“小十三......”
问庭巍然不动,坚持道:“此乃父亲之意,请殿下恩准。”
阖眸沉吟片刻,沈执归这才道:“好。问庭,着册尔为将军,令取宁无由首级。”
“问家弟子何在?”问庭举剑,“随我斩尽叛军,中兴我族!”
军中问家弟子一百五十六人齐齐亮剑,怒吼之声振聋发聩。
主将迟威见宁无由战战兢兢之色,啐了一声“废物”,便大步上前,横刀道:“冥幽之子早于百年前不知所踪,何方宵小于此胡言乱语、扰乱军心?问家叛我魔族,诸位同僚,随我铲除异己、捍卫魔君!”
只听一声令下,短兵相接,乱成一团。
“宁无由,你开创圣水魔教,扰乱人间,实乃罪大恶极!中天门三千将士在此,还不束手就擒?”
由阮筠领路,中天门副将何戬率领将士三千赶至玉山,与陆筌会和,如今正将魔族团团包围。
冷白的兵器撕破沉寂的月色,喧嚣的战火弥漫,从前山水清秀的玉山被鲜血染红,显得妖冶而娇艳。
最终,宁无由伏诛,魔族将士几乎被斩杀殆尽。问家一百五十六人仅余十八,其中问庭亦被斩下一臂。中天门亦是伤亡惨重,余下数百残兵,不见副将何戬踪迹。
浴血流霞在黯淡的夜色中显得极为耀目,与阮筠苍白的面色对比鲜明。她此时分外狼狈,披头散发、满面残痕,以剑拄地才勉强支撑起摇摇欲坠的身子。
遍地横尸入眼,浓烈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她看见躺在尸堆之上的何戬,遗恨不肯闭目。忽然,眼前一黑,沉静的檀木香萦绕在周身,她已落入一个再熟悉不过的怀抱,听见他在耳边道:“别看了。我们赢了。”
“赢了?”将脸埋在陆筌的肩上,阮筠几乎泣不成声,“是啊......我们赢了。”
真的赢了么?这世间真正安宁了么?
“还没有。只有杀了沈执归,铲尽魔族,才是真正还天下一个安宁!”龙头拐当空一拄,震的玉山微摇。
阮筠愕然抬首,正见长生宫、清河殿、北玄山三方掌教联袂而来,身后千万弟子紧紧相随。
老宫主虽是大限已近,动作之快丝毫不见逊色,龙头拐几乎是一瞬间就击中了猝不及防的沈执归,她面无表情的道:“父债子偿,受死吧。”
眼看沈执归本就身负重伤,如今更是雪上加霜,阮筠从陆筌的怀中挣脱出来,飞身上前拦在沈执归面前,双膝跪地道:“师尊!”
“筠儿,退下!”
阮筠自然知晓,师尊的儿女便是与冥幽交战之时陨落的,那年唐棣年仅七岁。可是她仍跪在那里,一动不动,红着眼眶望向老宫主:“他已身负重伤、又吃师尊一招,师尊就看在他们竭力铲除宁无由的份上饶过他吧!”
老宫主面色渐渐沉下来:“他诛杀宁无由不过因为宁家挡了他的魔君之位,此乃一己之私,你当真以为他是在帮我们?今夜,任何一个魔族都别想走出玉山!”
阮筠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声势浩荡的,是要出尔反尔。
“哼,你们那些自诩为仙的家伙还是一贯卑鄙!”冷红蔻将剑一横,目露凶光,“来啊,谁先来送死?”
她虽然中气十足,但从她微微发抖的手,便能看出是强弩之末。阮筠站起身,望向老宫主,一字一顿的道:“阮筠奉命中天门,帅兵三千,与重曦联手铲除宁无由、剿灭圣水魔教。既是同袍战友,今夜若遭屠戮,岂可袖手旁观!中天将士何在?”
为数不多的残兵齐齐出声,依旧是音浪滚滚:“在!”
“好好好!”老宫主望着自己平日里最疼爱的徒儿,怒极反笑,龙头拐狠狠一拄地,转头去问陆筌:“你如何说?”
陆筌道:“当斩,非是今日也。”
僵持不下、剑拔弩张的气氛很凝重,重到让阮筠喘不过气来。陆筌的神色如此坦然,仿佛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出背信弃义。爹爹应该也知道吧,却骗自己说没事。就连问庭都是一脸尽在意料之中的嘲讽。只有她和沈执归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西边一道色彩斑斓的烟花冲破夜幕,老宫主心下一惊,竟是长生宫遇袭。顾不得其他,众人当即匆匆归去。
宁无由已伏诛,又是何人夜袭长生宫?阮筠心中慌乱,目光触及问庭嘴角的笑意,她茅塞顿开:“是你?”
问庭承认的很爽快:“是我。”
“为什么!”
问庭冷笑:“若非如此,今夜我等可还走得出玉山半步?”
阮筠张了张口,竟无从反驳。余下的残兵肯定抵不过三大仙门的众人,届时即便她以死相逼,师尊果然就肯网开一面么?她无从确定,而一个不确定,就会要了在场所有人的命。
沈执归拍了拍阮筠的肩,轻声道:“阿筠,这就是权谋。你勿须沾染,更勿被其所害。”
但凡沾染了权谋,便可置义理于不顾么?
烟花绚烂不过一瞬,散尽时夜色便又沉下来,像一只巨大的漆黑的手,遏紧了所有人的脖子。这便是所谓的天命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