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春分,草长莺飞。
烟雨朦胧、华光潋滟处,是极富盛名的江南水乡。
西湖的娴静之美无可赘言,前人已尽述之。归燕衔枝,早莺争食,一派融融春意。
此时虽下着雨,仍不妨众人泛舟游湖的雅兴,因为江南的春雨亦是温婉轻柔的,沾在衣襟鬓角,微有些湿,却并不冷。
自阮筠四人到达江南已有三日之久,也不知是谁泄露了百里澹明的行踪,接风宴一场接一场的没完。今日阮筠终于受不住了,很没义气的抛下了百里澹明,拉了沈执归同游西湖。
没有波涛,小船一路行的平稳。阮筠坐在船舷上,一手撑着油纸伞,一手浸入湖中。葱白的手指切开青碧的湖水,别是一番旖旎。
沈执归倚着船舷,一手撑着额,目观眼前景,笑如涟漪起:“柔若无骨白玉髓,阮兄生得一双好手,羡煞天下美人。”
阮筠微是一愣,继而反唇笑道:“不及沈兄生得一副好皮囊,迷倒佳丽三千。”她眼风将四周一扫,岸上船里尽是往这边张望的女子。
一手掬起一捧清水,滚滚水珠从指缝间滑落,仅剩手心少的可怜的几滴,他不疾不徐的道:“弱水三千,仅取一瓢。阮兄以为如何?”
一生一世一双人,只羡鸳鸯不羡仙。这向来是阮筠梦寐以求的爱情,她深以为然的点头道:“英雄所见略同。”收了手,擦净水珠,她这才起身踱了两步,放眼去看湖心风光。
沈执归坐在那儿,看着看风光的人。突然间,他心神一震,敏锐的察觉到一丝魔气与杀气。凭他与圣水教多年的交道看来,必然是圣水教徒无疑。
“阮兄。”沈执归装作若无其事的唤了一声,而后走到阮筠身边,问道:“你会武功么?”
阮筠踌躇了片刻,想想自己剑法虽烂,比及江湖之人,大约也勉强算会的,于是小心翼翼的择了一套说辞:“会一些剑法,但约莫是不擅于此的。不过轻功倒是极好。”
沈执归低下头,轻声道:“我们被人盯上了,一会儿我缠住他们,你赶紧逃。”
“诶?”阮筠这才恍然惊醒,察觉到四周的杀气和一丝稀薄却纯净的魔气。她悄无声息的按上剑柄,微微摇头道:“不,我不能走。”开玩笑,她岂能抛下他一届凡人,使之与魔对抗?
“可是……”沈执归还欲再劝,却见她眉目坚定,只得退步道,“那好吧,你自己当心。”
船渐渐靠近湖心孤山,雨渐渐大了些,雾便愈发浓稠了。四周的景色都已模糊,放眼望去不见人影。二人却清晰的感觉到,杀气越逼越近。
胭脂剑出窍时顺带挽了个剑花,正向东边飞去,“铿”的一声被人挡下。阮筠微勾唇:“擒贼先擒王,余下的你先抵挡一阵。”
“不可!”沈执归心下一惊,待要阻止,阮筠却已身形一闪,直奔那魔族而去。他连忙追上,却被几个身手矫健的人缠住。
一路晃过,阮筠这才看清来人。他们皆身着水蓝色长袍,腰间挂着圣水教的令牌。而那为首的魔族男子一身深蓝色长袍,显然是护法之一。
立足水面之上,足点涟漪,剑指魔族,阮筠冷哼一声道:“我还没去找你们,你们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说,宁无由在哪儿?”
那人冷冷笑道:“口气好狂!”他掌中紫光微闪,握住长矛直指阮筠眉心。
只见阮筠的身影渐渐模糊,化作一缕白烟飘散,眨眼又出现在那人的身后,剑已架在他的脖上:“哼,即便是宁无欲我也叫得,还不从实招来!”
魔族男子心下大惊,几乎汗毛倒竖,惊惶的问道:“你……你究竟是谁?”
就在此时,阮筠突然察觉到南边又出现一抹魔气,比之眼前人更为精纯,她又惊又怒,以为他们还留了后手,于是连忙捏了个诀,以仙力作网缚住眼前魔族,将他扔到孤山之上,而后连忙去寻沈执归。
目之所及,浮尸遍野。耳之所闻,哀嚎不绝。
阮筠一时间有些不适,强自忍住。最后一声惨叫落入耳中,她恰好看见沈执归。他手中白刃染血,一身长袍依旧干净如初,就那样凭空而立,回首时眸中仍有不忍,却亦有决绝。
那样干净利落的了结了数十条生命,西湖的水都被染成水红的一片。
阮筠忽然间就想起了,在哪儿听过沈执归这三个字。她握着胭脂剑,一步步走上前,艰难的问道:“你究竟是谁?为何要骗我!”
敛了魔气,沈执归一眼瞥见被缚住手脚的魔族男子,那是仙力所化的绳索,他认得。长剑归鞘,他从容的答:“我是沈执归。”
“呵,你当然是沈执归。我早该想到的,冥幽之子。”阮筠提起胭脂,剑锋直指沈执归,咬牙切齿的道,“你别过来!”
沈执归恍若未闻,仍旧一步步逼近:“我是沈执归,是冥幽之子,亦是重曦楼主。那你呢,你又是谁?”
他的衣袍已然抵上剑尖,继而被划开,沁出一丝血来。阮筠手一抖,胭脂便落入了茫茫西湖之中,而她却落入了他的怀里。
并指为剑,劈开玉冠,如瀑青丝骤然散落下来,于风中缱绻。沈执归伸手握住一缕发丝,望着她笑道:“阿筠,果然是你。”
阮筠微晃神,连忙将他推开,冷声道:“你疯了。”伸手一握,胭脂从湖底飞回她的手心,她决然转身,一步步走向孤山,“你走吧,只当你我二人从未相见。”
“阿筠,只因我是魔,你便不愿见我么?我也不喜战争,与宁无欲非是一道,而是势如水火。这些你非是不知,仍要一概而论、不辨是非么?”
阮筠身形微滞,她自然知晓的,传闻中冥幽的独子沈执归,是魔界万万年来最没用的储君。毫无野心,憎恨杀伐,甚至不愿继任魔君之位。直至宁无欲反叛篡位,被逼出逃墟魔宫,于人间销声匿迹。
沈执归已绕至她面前,捉住她的手放在心口,问道:“难道这里不是一样的么?”
仿佛被烫到了,阮筠仓皇收回手,低头嗫嚅道:“抱歉,是我偏激了。”
“无碍。走吧,去看看那个俘虏。”
那俘虏犹在挣扎,试图挣断绳索,谁知反被越捆越紧,躺在案上动弹不得。阮筠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别白费力气了,快说,宁无由在哪儿?你们此行有何目的?”
“哼,什么时候我魔族之人也堕落到跟那些个自诩是仙的同流合污了!今日是我看走眼,没想到区区百里澹明身边竟也藏龙卧虎。败了便是败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百里兄?你们把他怎么了!”
“阿筠,冷静。若是他们抓到了百里兄,何必再费周折来找我们的麻烦?”沈执归蹲下身,看了一眼那男子深紫色的瞳孔,和手中赤红的长矛,“你是问家小十三问庭吧,师尊他老人家可还安好?”
“你是谁?”
“沈执归。”
问庭目眦欲裂,怒斥道:“是你!都是因为你!爹爹才会被软禁!我问家才落得个不忠不义的名头!”
沈执归沉默无言。是了,他的确是罪魁祸首。若他顺势继位,登临大典,如今一切会否不同呢?没有圣水教,没有战争,没有……
“喂,你讲不讲理啊?”阮筠叉腰俯视着问廷。问家她是知晓的,家主问邪正是冥幽的军师,可如今问家竟也归顺宁无欲了么?她瘪着嘴道,“这明明都是宁无欲的错,你怪沈兄做什么?还有,你这种助纣为虐、为虎作伥的,少贼喊捉贼了。”
“若非因他自私任性、不肯即位,怎会生出如此多的事端!”问家不得已反叛,这一直是问庭的心头之痛,他恨恨的别过头,“你们女人懂什么,嘁。”
“宁无欲真心要作乱,沈执归即位与否有关紧要么?这些都是无可避免的,唯有诛杀宁无由,才可了结这一切。”听他后话,阮筠不由得来气,指了指他身上的绳索,“女人怎么了,你不照样败在女人手上了?”
问庭冷哼一声:“那是你使了幻术,我一时不防。再有下次,我可不会上当。”
阮筠拿捏着腔调揶揄道:“哟哟哟,你们魔族的人都这么输不起么,光会找借口。”
“你!”
“怎样?”
“好了好了。”沈执归无奈的拉开阮筠,“小十三的确很厉害,若是不用幻术,阿筠你真不一定是他的对手。”
阮筠看了一眼问庭,又看一眼沈执归:“你们是一伙的,我不跟你们计较。”她捏了个诀给问庭松绑,而后转身挥挥手道,“我先回去找百里兄啦,解决完自己回来。”
沈执归知道,她向来是粗中有细,如今是有意给他二人叙话的余地,而他也确实有话要同问庭讲。
问庭舒展开筋骨,骨头“噼里啪啦”的乱响。赤血长矛撑地,他借力起身,紫瞳中冷光森然:“别叫我小十三,你不配。我和你这种懦夫无话可说。”
沈执归也不着恼,平静的望向问庭:“魔族的动荡的确有部分是因我而起,你恨我怨我都可以。但就我所知,问家没有一个不忠不义的子弟。问庭,和我联手吧,我们一起铲除宁无欲,救出师尊。”
“你说的轻巧!”问庭暴怒,长矛一挥,在地上划出一道三寸深的裂痕。宁无欲将他派遣到宁无由麾下,又软禁爹爹,不就是防着他问家么!他不敢拿爹爹的命来赌。收起长矛,他阖眸沉声:“我不会和你们联手。”
“那告诉我,宁无由何在。”
“澧江之西,玉山脚下。那里有十二护法,功力各个都不在我之下,更有数千名魔族精锐之师。你欲要独闯,简直是不知死活!罢了,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自此你我两不相欠。”问庭言罢,转身离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