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雷本是有懵懂灵智,如何禁得住如此侮辱,当下最后三道天雷齐齐盘踞在顶空,周围地火缭绕,青幽森然。吸纳着天地精华,三道雷光愈变愈粗,几乎要撑破结界而出。
“师尊!”顾沉压低了嗓音,一面急切的望向清远,一面拿余光打量着支撑结界的四人,吟风在手,随时准备动手。这等雷击下,此时的阮筠绝无生还的可能。
此时清远已暗下提了仙力,只待天雷落下的绝佳时期击碎结界,救出阮筠。
吟风刚出鞘的势头被远远传来的一声怒斥生生打断。
“休得伤我儿!”
音浪滚滚,震的众人胸内气血翻滚,转眼一瞧结界早已支离破碎,支撑结界的四人竟已被震的七窍流血、倒地昏迷不醒。顾沉心下骇然,知晓方才一句话是冲着那四人去的,可即便如此,竟也生生抑制住了他的剑势,这得是何等深厚的仙力?
众人四处张望不见来人,定睛细瞧,一名布衫褴褛的男子已然立足白玉堂上。他整个人不修边幅,青色的胡茬与细碎的沟壑透露着沧桑,蓬乱松散的黑发掺了白丝,腰间已泛黄的布袋别着个普普通通的酒葫芦,唯一能入眼的当是脚下那双崭亮如新的麒麟靴了,仿佛落入尘沙里的一粒珍珠,显得十分特别。
“不可!”眼见天雷因被人打扰而更加恼怒,还要积蓄力量,顾沉心中一沉,呼出声来就要一步抢上前,却被清远微扣住手腕,将吟风抵回剑鞘。
“区区七劫天雷,也敢狂妄?”他丝毫不掩饰眉宇间的傲气与不屑,有唯我独尊的架势。偏偏天雷真的好似被唬住了,卷起云层倒退了十来米,显然想起了千年前那个披坚执锐,在九劫天雷下巍然不动的男子。
他是两千年前仙妖大战时的仙门统帅。
他是中天镇乾大将军。
他是……阮筠看着他,很艰难的吐出两个字——“爹爹”。
阮筠的声音沙哑且微不可闻,阮宁却清清楚楚的听见了,他飞身将阮筠揽入怀中,手指一点,藤蔓“嗖”的一下便缩了回去,低眼看着伤痕累累的女儿,他心底怒气翻腾,面上却十分温和,软着声调哄她:“没事了,爹爹来了,你安心睡吧。”
眉眼弯弯,嘴角一抿一挑,她笑起来还是这般模样,阮宁恍惚间觉得她还是那个十来岁的小丫头,没心没肺,无忧无虑。看着她慢慢合上眼皮,通过微动的嘴唇,他猜出了她没能说出声的话,她说:“真好。”
“为父真舍不得再将你托付给别人,可惜没办法啊。”天雷若不能尽数降临,日后总会找来。深知这点,阮宁只得将阮筠交给清远,低声嘱咐了一句,“告诉她,我会一直陪着她。”
清远不语,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郑重的点点头。
再次回到建木之下,阮宁仰头饮尽葫芦里的酒,狠狠抹了把嘴,冷冷笑道:“来罢,让本帅瞧瞧,这么多年来有没有半点长进!”
被如此激怒,雷云翻滚咆哮,却始终不敢落下。天知道底下这个狂傲无边的人从前可是经历过九九天劫的,这当然不算什么,可怕的是他将大半雷霆之力全部炼化,天雷几乎是有去无回,被炼化的天雷则被抹除灵智,成为他磅礴仙力中的一缕。
“看来也不过如此么,堕落到只能欺负小姑娘么?”
终于有一道天雷实在忍不住了,咆哮着极速落下,轰然落在阮宁的头顶。他不闪不避,硬生生接下,被其中蕴含的雷霆之力震的倒退几步,吐出一口鲜血,反手抹掉血渍,他笑的狂妄:“不过如此,再来!”
清远与静容二人已闭上眼不愿再看,此时他们已看出阮宁勉力受下一击已然受了重创。若换做鼎盛时期的中天镇乾大将军,这一道天雷不过挠痒痒罢了。可他如今只是阮宁,是从前那个万人敬仰的大将军的一缕分魂,历经千年之久,仙力早已所剩无几了。
天雷显然也看出阮宁不支,当下再不犹豫,两道天雷狠狠轰下,如两柄锋利无比的宝剑,一左一右穿过琵琶骨,将他钉在白玉台上。他垂首单膝跪地支撑着,身子摇摇晃晃,最终稳当当的摆正,一动不动了。
众人肃然望向台上坚毅不倒的身影,心中百感交杂。一只不知从何而来的黄鹂扑腾着翅膀落到阮宁的肩头,唱起了嘹亮的歌,凄婉动听。没有人听见他此时低低的呢喃了一句:“鹂姬,是你么?”他伸手想去抚摸黄鹂鸟的羽毛,身体却渐渐虚化透明,散落成金灿灿的光点,最终完全消失在空气里,白玉台上只留下了一双麒麟靴。
黄鹂慢悠悠的唱完了一支曲儿,卖力的衔起一双靴子,扑腾向阮筠而来。顾沉接过靴子,黄鹂鸟不舍的在阮筠头顶盘旋了三圈,最终还是扑腾着翅膀飞走了。
“沉儿,带筠儿去疗伤。伤好之后,送她下山。清河殿弟子,即刻归殿。”清远将阮筠交给顾沉,又与静容道:“静容道友,借一步说话?”
静容点点头,令唐棠率领众弟子回宫,自随清远而去。清远择了一处十分幽静之所,悉心设下结界,他开门见山的道:“今日所见之事,我希望道友不要透露半句。”
静容神色复杂,眉头紧皱,语气十分生硬的道:“他可是中天镇乾大将军阮宁,他……”
“大将军千年前就战死了,他为诸仙荣耀而战,直至最后一刻都不曾背弃我等,他是我等修仙之人的典范,受万代敬仰供奉。而今死的只是阮宁,我曾经的徒儿阮筠的爹爹。而且她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姑娘,什么都不知道。”清远毫不客气的打断了她,语气不容置疑。
“可是!”
“看在陆师弟的份上,你就退半步罢!当初大将军可是救过陆师弟的命!你知道的,陆师弟最敬重的人就是大将军。”
提及亡夫,静容浑身一震,僵立在原地,最终她苦笑道:“我若还不同意,帝君便打算用强的么?”
清远悄然散去仙力,毫无愧色,捻了捻胡须,笑的很和蔼:“怎会,静容道友说笑了。”
“不提此事可以,但从此阮筠不可与清河殿有任何联系,不得再修仙,而且一旦让我知道她想起了那一世的事,帝君休怪静容心狠手辣了。”
“这个自然,待她脱离危险,我便让人送她下山,道友还请放心。”
“清河殿与帝君的信用静容自然信得过,就此别过了。”
与清远别过,想起亡夫陆妄言静容心中百感交杂。她自然知道陆筌为何不愿习斩灵诀,因为陆妄言正是因此丧命。
陆妄言身为颛顼陆家第二十五代传人,仅一脉香火,斩灵诀自然由他传承。魔族一直觊觎崇明帝君所创的斩灵诀,趁陆妄言外出落单时围攻,他力保斩灵诀,孤身与冷红蔻大战三百回合。最后虽重伤冷红蔻,自身魂魄也受了重创,在百余魔族的合攻之下极力支撑到同门赶来,保住了斩灵诀,但他最终没来得及医治,魂归地府。
那时陆筌才六岁。
十余年光阴不过弹指间,那个顽皮捣蛋的野小子如今竟成了沉默寡言的老成少年。静容叹了口气,她知道她对陆筌的期冀太高了,压的他喘不过气来。可是颛顼陆家的香火不能在这断了,亡夫的血海深仇不可不报,她不得不强迫陆筌去习斩灵诀,只有待他强大起来,亡夫的悲剧才不会重演。
胡思乱想间已然归至长生宫,因挂念着陆筌的伤她径自往碧落阁去了。远远便听见哭声传来,静容心头一震,连忙加快了步伐。入了阁内,只见唐棠正趴在榻边哭,而榻上的陆筌惨白的面色中透出一丝不正常的红,紧紧闭着双眼。
静容连连唤了两声“筌儿”都不见他回应,她心下焦急万分连忙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一直侍候着的侍女“扑通”一声跪下,哆哆嗦嗦的答道:“半个时辰前公子他……他吐了一口血,后来就说乏了,要我出去候着。方才帝姬来探望唤了几声都没人应,再闯进来就发现公子已经昏迷了。”
“昨天还好好的怎么就恶化成这模样了!师伯你快看看!”唐棠好容易止住了哭声,连忙来扯静容的衣袖。
静容上前扣住陆筌的脉搏,神色大变,呢喃道:“半个时辰前,等等……你们都出去!赶快!”她扯回衣袖,看也不看唐棠一眼,“你也出去,别让人打扰我。”
反手布下禁制,她连忙扶着陆筌坐起身,盘膝坐在他身后,双掌抵住他的后背,合眼运功。静容体内的仙气渗透进陆筌的体内,游走过四肢百骸,只见经脉中仙力被抽走了大半,经脉也被震碎了一小部分。她连忙以仙力一点点将断脉续上,又以仙力周转了九九八十一周天才算圆满。
收功的瞬间,她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而陆筌也闷哼一声醒来。
“她值得你这样做么?”静容下了榻走到他面前,直勾勾的盯着他。虽然没有得到回答,但瞧他恒古不变的冰冷化了一角,流出清浅的笑意,她便知道答案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