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里第一回出手除奸,就粗心大意,中了敌人的圈套,差点儿把四条命搁到那儿,沈玉翎算是有了一个大大的教训,她想,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再动手,可绝不能再像这么冒失了。
袭击金宝全失败后,日本特务、汉奸们在城里的监控活动提高了一倍,警惕性都很高,只要哪里出现个动静,马上就会有便衣特务围过去。在除奸这件事情上,沈玉翎让老关、何兵他们先歇歇,等敌人松了劲,再动手不迟。
时间一晃就是半个月过去了,沈玉翎和老关到乡下,召集党员们,开了几次秘密会议。沈玉翎鼓励党员们注意隐蔽身份,团结革命群众,坚持抗日斗争,胜利迟早会到来。党员们也倍受鼓舞,在斗争艰苦的岁月里,相互鼓励,就是一份动力,让人在艰难困苦中也能看到希望的曙光。
这天,沈玉翎在福安杂货店里收拾货物,老关托一个朋友到店里,给沈玉翎捎话,有一批货卸到了家里,让她回来先点点数,看看成色,满意的话,就给对方结账。
沈玉翎也不清楚来了什么货,心想,有了好货,干么不拉到店来,非得卸到家里,这不是瞎折腾么。不过,她又想到,老关是不是话中有话,另有事情,所以,将店里事情交待给赵龙,就回去了。
推开院门,见了老关,老关才低声跟她说:“老家来人了,要单独见你说话,就在楼上,你上去吧。”院子的一角里,也多出了两个陌生人,都是伙计打扮。
老关关上院门,回头说:“这两个都是从老家那边过来的,咱们自己人。上面那个人也是你的熟人,他说见过你。”
“谁啊,这么神神秘秘的,连个姓也不先透露一点儿。”沈玉翎上了楼,嘴里小声嘀咕道。
沈玉翎是个急性子,脚步登登登地上了楼,一个屋门半开着,透过房门,一个打扮得像是富商的人正背对着她,看着窗外。
从这个的背形,沈玉翎实在想不起这人是谁,她便上前礼貌地问道:“请问,你是……”
这人慢慢转过了身,沈玉翎一看,心里惊了一跳,——原来是八路军一二九师第五军分区副司令员,正好三十岁的郑重山。
说起这个郑重山,沈玉翎可是记忆深刻。一年多前,她还在山西辽县妇救会工作,郑重山在晋冀豫区党委办的党校学习。有一天,她去党校办事,就恰巧碰上了这郑重山。没想到,这个郑重山对她是一见钟情,立即托人打听她的情况,并找了县长、议员、党校教务处主任等一干人,一个接一个地跟她谈话,要她跟郑重山先处处,如果合适,再结婚。
对这些人的好意,沈玉翎通通委婉拒绝了,她沈玉翎可是发过誓的,不赶走日本鬼子,她就绝不结婚。
而那些介绍人呢,像是受了郑重山的好处,处处偏心,在组织一些座谈会、文艺活动时,不是把两人的座位排在一起,就是将两人编在一个小组,用意就是希望两人多多接触,了解一下,确立恋爱关系。
不过,沈玉翎对郑重山并没有多少好感,反倒觉得这个人没有文化,做事莽撞,可不是自己心目中知书达礼,气度非凡的那种对象。加上自己一心投入抗日工作,所以,她一再坚持反对,让那些人撮合不了了之。这郑重山也没有工夫整天缠着沈玉翎,在党校学完后,他又回到了部队,这场“单相思”也只能罢休。
可令沈玉翎没想到的是,今天竟在这敌占区漳河县城,见到了郑重山。
沈玉翎心想,他来这儿,肯定是组织上派下来的,有重要公事。于是,她也不能拒对方于千里之处,微笑中,装着公事公办的样子,说道:“原来是郑副司令。这里可是敌占区,你不顾危险,大老远地亲自跑来,不知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郑重山见了沈玉翎的面,却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他搓着手,眼睛却紧盯着沈玉翎的脸,一股压抑不住的兴奋之情洋溢在脸上,说道:“玉翎,今天我抽空过来,就是特意为了看看你啊。说实话,在我的工作行程里,首长可没有安排我到漳河县城,可我听说你在这儿做地下工作,我就想办法过来了。”
“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工作的,你又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沈玉翎奇怪地问。
“我怎么知道?”郑重山嘿嘿一笑,说道,“你就别问了,这也是机密。这个老关呢,以前也给我们部队当过交通员,我们两个也认识,他也最可靠。我以前来漳河县城,首选之地也是直接奔这儿,这儿最安全。”
沈玉翎也不想抛根问底地追问,这郑重山是怎么知道她在这儿工作的,现在她只想谈正事,至于私事,她心里压根儿就没放下郑重山,也就没和这郑重山有什么要谈的。她心里还觉得这人如此莽撞和可笑,根据地提倡婚姻自由,根据地没谈成,哪有再追到敌占区纠缠的道理。
“郑重山同志,我现在代表漳河县地下党组织,郑重告诉你,在这里,我们只谈工作,不谈私事。如果你是想谈个人儿女情长的话,那好,我就不奉陪了,我马上就走。”
这句话狠狠“将”了郑重山一军,让郑重山颇为尴尬,他心里想好的那些牵肠挂肚,记挂人的话,全然不管用了。
郑重山想了想,他好歹是一个军分区的副司令员,还是想出了条理由:“那好,那我就以抗日工作的名义,跟你谈下革命工作。现在,鬼子是到处张狂,非常猖獗,咱们要打持久战,就必须讲方法,讲策略。我就请沈玉翎同志能够跟我详细谈谈,你来漳河县城后,是如何开展抗日工作的。”
“我们地方党组织做秘密工作,和你们部队开展地下工作,这是两条线,是绝不能交叉的,这是做秘密工作的需要,也是铁的政治和组织纪律。郑重山同志,你作为一个军分区的副司令员,应该知道吧,你这样做,是违反组织纪律的。现在我凭什么向你汇报,你是想让我出卖组织秘密吧,对不起,我得遵守组织规定,绝不能对外随便透露,包括你在内。”沈玉翎一番话便生生地“顶”了回去。
沈玉翎这番话说得确实在理。按照秘密工作的规定,在敌占区,军队和地方党的秘密工作,在领导和组织上是独立的,除非上级有明确安排,否则双方不能单独接触和沟通。
这让郑重山犯了难,他生怕沈玉翎离开,一着急,便说道:“行了,沈玉翎同志,我尊重你们地方党组织的规定。现在,我郑重山向你汇报革命思想和工作,行不行?我对你说的这些工作,不涉及秘密。”
沈玉翎真是哭笑不得,论身份地位,这郑重山可是在她沈玉翎之上的,这要换作其他人,这个身份,她肯定会热情接待的。可是,现在的郑重山,明显是奔着“想找她结婚”的念头来的,她要心一软,这事就纠缠不清了,所以,她绝不能给对方留下“可谈”的余地。
不过,这郑重山要向她诉说革命工作,她也想不到如何拒绝。当下,只听这郑重山就谈起来,他过去一个大字不识,在首长的叮嘱下,每天坚持学习和练字,现在可以写工作报告了;以前他对政治理论一窍不通,在党校学习后,回到部队,他不仅给战斗们讲政治课,还被请到地方民兵和群众间,讲军事和政治课;在战斗中,他过去只知道猛打猛冲,就可以多杀敌人,如今,身经百战后,他知道怎么排兵布阵,更好地打鬼子了……讲述中,根据地这个地主不想缴公粮了,那个村有几家闹离婚了,这类鸡毛蒜皮的小事,郑重山也顺便扯了出来,目的是想逗沈玉翎一乐。
可沈玉翎笑不出来,因为这郑重山讲得实在有些蹩脚,她是耐着性子听下去的,这要是听人说戏,她早就扭身走了。
可是,讲着讲着,郑重山还是扯到了个人的婚姻大事上:“玉翎啊,我嘛,是打仗的,有什么话就想直说,不想拐弯摸角。我这人,也老大不小了,组织上也同意我找个人尽快结婚。可是我找来找去,就是找不到对眼的。当初见到你啊,我都接连有两三个月没睡好觉,我心里觉得,这世上再没有比你更对眼的人了,我对你是十二万分的满意。我知道,你是对我不了解,所以才不同意,不过,咱们可以慢慢来。我跟首长也私下谈过,说两个人不在一起工作,怎么了解?首长说,只要你这边愿意,那就可以把你调回根据地,让咱们在一块儿工作,慢慢加深了解。我现在就想问一下,你同不同意回根据地?你放心,首长跟我说的话,可不是开玩笑的。”
说可以将沈玉翎调回根据地的话,沈玉翎是相信的,可她现在根本就没有结婚的心思,更何况是跟一个她不喜欢的人谈情说爱。沈玉翎郑重地说:“郑副司令,咱们两个真的不合适,没有这个缘分,我劝你,还是回根据地找别人吧,免得浪费彼此的时间。”
郑重山眼睛凝视着沈玉翎的脸色,说道:“我今天来,就是希望你同意的,我这人是非常认真的。”他控制不住自己对沈玉翎的思念之情,突然上前,伸出双手,紧紧握住了沈玉翎那双手。
“你这是干什么。”沈玉翎的脸涨得通红,使劲挣脱两只手。
郑重山也不好意思紧握着沈玉翎的手不放,只得松了手,脸上也是火辣辣的。
沈玉翎知道两人不能再谈下去了,退后两步,红着脸说道:“你这人怎么这样!今天的谈话就到这里,如果你真是为了工作来的,我们只能改天约个时间再谈了。”说完,她赶紧出了屋门,把郑重山一个人晾到那儿。
郑重山也不好意思去追,只是反思,自己刚才是不是太着急了一点儿,是不是太过分了。
沈玉翎直接去了福安杂货店,她忿忿地想,怎么回事,怎么来了这么个人?这是来找她谈工作,还是来搅乱她心情的。每天晚上,为安全起见,沈玉翎都要回老关这儿睡。
可这郑重山和两个便衣警卫来了后,也被老关安排在了家里。所以,只要沈玉翎在家,这郑重山总是找机会上前搭话,弄得这个院子里所有的人都看出郑重山是什么意思了,只是谁也没好意思点透,因为这是沈玉翎的私事。
最后,是沈玉翎不堪其扰,干脆住在福安杂货店里,晚上不再回老关家了,她要等郑重山离开,再搬回去。
连续两个晚上,郑重山不见沈玉翎回来,就不放心地去追问家里的老关:“怎么晚上不见玉翎她回来,她一个女人家,在外面跑,危险不危险?真是让人不放心。”
老关心里好笑,也不敢说实话,回答说:“她肯定是去做地下工作了,这都是工作需要。她具体去哪儿,做什么,我也不方便问。”
郑重山却当场埋怨道:“老关,你也是个老江湖了,怎么能说不知道呢?她出去办事,你就不能问一下,她去干什么,重要不重要,别人能不能代替,需要不需要个帮手。你这个交通员,到底是怎么当的?”
老关说:“她是领导我的,这儿的事,她说了算,我怎么能随便打听她的事呢。这是组织秘密,我不能多问。”
郑重山一时间哑口无言,也无计可施。
回过头来,老关跑到店里,把郑重山问他的这些话,全部告诉了沈玉翎。
沈玉翎问老关:“他什么时候走?”
老关说:“我没问,以前部队的人到县城来,我也接待过。至于他们要干什么工作,什么时候走,我从来没多嘴问过,都是他们主动说,我才知道!”
沈玉翎说:“好吧。那你替我转告他一句,他什么时候走,我才什么时候回家。我就不信,他堂堂的一个军分区的副司令员,敢呆在这里不走,除非他是个逃兵。”
老关没有把沈玉翎的原话告诉郑重山,而是这么跟郑重山婉转地说了:“沈书记说,她怕家里人多,她又是个女的,这好几个人住在一个院里,有些不方便。所以,她出去暂住几天,等郑副司令员办完事离开了,她就回来。”
郑重山明白,是沈玉翎故意躲着他跑。说离开吧,他可不甘心,不走吧,这沈玉翎不见他,他也总不能赖在这里,这让他进退两难,只能含糊地说:“行,我办完事就走。”
这沈玉翎虽然住在店里,但是,有一些生活上用的东西,还是需要回家来拿。这郑重山就心生一计,派一个便衣警卫员去暗中保护沈玉翎,实则也是跟踪。
老关觉得郑重山此举实在不妥,又没有理由阻拦,只能悄悄告诉了沈玉翎。
沈玉翎听了,十分生气,她真想回过头来,骂郑重山个狗血淋头。可是,一想到要去跟这郑重山理论,她就觉得厌烦。嘴里说:“行啊,他要派人跟踪我,那就跟踪吧。我啊,这几天,天天去找人喝茶、聊天,让他干看着,什么也得不到。我看咱们谁能耗住谁?”
沈玉翎喝茶、聊天,没去找别人,而是天天去邀萧鸣。
这八仙茶楼,是萧鸣最爱来的地方,就是沈玉翎不来邀请,他一个人也会来,所以,没有办法,萧鸣只能经常赴约。
萧鸣也搞不清这沈玉翎搞什么名堂,一次,在茶楼上奇怪地问:“你一个开杂货店的,不想着整天赚钱,却跟我这闲人一样,喜欢泡在茶楼上。你不准备经商了?”
沈玉翎哪能将真实原因告诉他,微笑着说:“我想明白了,乐也一天,烦也一天,整天为这事愁心,那事烦恼,还不如把心放开一点儿,能快活一天是一天。我啊,不问政治,也不想管别人活得好坏,只是想着,只要自己开心就行。我这也是跟你学的。”
萧鸣真的猜不透这沈玉翎在想什么,他也不想去追问。因为该说的总会说,现在不说,只是时候未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