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延昭马背上驮着他和张兴两人,冲出了那片山林,向着自己的队伍靠拢过去。借着月色,李延昭还看到张兴肩窝、手臂等没有铁甲遮蔽的地方,插着几支羽箭。箭尾的箭羽,在月光下泛出洁白的光。
现在这种情况下,李延昭也不敢贸然帮张兴将箭矢拔出。他生怕这些箭矢若是倒刺箭、狼牙箭的箭镞,强行拔出便会被带倒钩倒刺的箭镞带出血肉。中箭之人不仅会血流不止,而且痛苦难忍。
奔驰途中,李延昭亦是听闻身后山林之中,隐隐有马蹄声传来。令他不由得有些闻之色变。想必山林中潜伏的那波敌骑,见得自己安然离去,心有不甘,又见得自己这边人少,于是便一不做二不休,趁势杀出!
只是听闻马蹄声的大小,李延昭估摸着这波敌骑大约在二三十人上下。正与侥幸逃回报告情况的己方骑卒所描述的,伏击他们的那波敌军骑卒,人数大致相等!
根据现在所展现出来的情况,李延昭深信,这支敌军骑卒的意图,正是特意在此守候,伏击己方渡河的侦骑。不过敌军骑卒如何辨明己方的行迹,在此设下埋伏,屡屡重创己方哨骑。他却是想破头也想不明白。
然而当下他也是无暇再思索余事,身后的敌军追兵,才是他们迫切需要解决的麻烦。
“拨转马头!”随着李延昭纵马奔入队列中与其余人会合,他的口令也是适时响起。
听闻李延昭的口令,伫立的一行七骑,整齐地拨转马头,而后策马加速,向来时的路驰返而去。
长久以来的训练,已使得这些骑卒们认可并遵照李延昭的战术设想,来进行训练、操演、乃至作战。
李延昭使用骑兵的战术思想,却是从九百年后的蒙古人身上得到的启发:遇敌之后,先以精于骑射之轻骑,循循而退,箭雨不绝,诱敌冒进。再以精锐敢战之士冲阵,由侧后方冲击敌军。
如此一来,敌军遭受来自多面的多重打击。分兵不暇,便很容易在这种密集打击之下出现重大伤亡,乃至溃散。
蒙古人横行欧亚大陆,连番西征,正是倚仗如此战法,以及弓马娴熟的控弦之士,屡屡击破东西方诸国的精锐军团,继而建立了横跨欧亚大陆,几乎亘古未有的陆权大帝国。
就连西方匈牙利、日耳曼、奥地利诸国精锐尽出组成的十余万人重甲骑士军团,亦是在人数少于彼方的蒙古军队手下吃了败仗,一溃千里,蒙古亲王拔都乘胜西进,几至饮马多瑙河畔。
在李延昭的记忆之中,有此成功先例,自然被他拿来当做范本。自从装备了马镫之后,营中骑卒无不苦练骑射技艺。至今方训练数月,虽然准头仍然差强人意,不过他麾下的骑卒们早已能安坐马背之上,熟练运用弓箭。比之骑射操练之初,已是强上不少。
对于这种结果,李延昭亦是觉得满意。毕竟骑卒的操练,比之步卒,不知要难上多少。麾下能有如今长进,已实属难得。
数月以来的刻苦操练所养成的战术素养,在这一刻发挥了关键的作用。面对追击而来的敌方优势骑卒,曹建这一什的骑卒们,并没有慌乱。而是合理地控制马速,与敌方骑卒保持着三十余步的距离。
随着李延昭的口令,骑卒们一次一次地张弓回身放箭。此时夜间虽目不视物,然而对方驭马追来,马蹄的隆隆声却是暴露着他们的位置。随着李延昭部下们频频回身放箭,身后的夜幕之中,便时不时传来敌骑落马的窟嗵声,绝望地惨叫声,以及马蹄踏在落马军卒身上而发出的令人牙酸的骨头碎裂声。
追击的敌骑见身边同伴纷纷落马,自是心有不甘地对前方李延昭他们屡屡放箭。却因为广武骑卒排出了松散队形,加之敌军并未装备马镫,马上使用弓箭并不能如臂指使之故,那些相较李延昭所部要密集得多的箭雨,并不能给循循而退的李延昭部骑卒带来有效的杀伤。
偶有几支箭侥幸射中骑在马上的人,也多是不能穿透他们身上所披的铁甲。然而李延昭部下们的回身反击,却能屡屡带走追击敌骑们的性命。
就这样,一方逃,另一方追,奔驰了近十里光景,李延昭自身的马,已是力有不支,渐渐开始落后于其余人。
李延昭亦知自己马背上驮着两个人,负重较其余人,乃是为最。此前拼命或夹马腹,或使用马鞭打马,已是将胯下坐骑潜力榨取干净,此时已颇有难以为继之势。若再如此疾行一刻钟,只怕胯下马匹便要力竭倒地!
此时他只能寄希望于左右两侧,由刘季武与邵雷所率领的大部骑卒,能够速速赶到,同自己一起,对这股纠缠不休的敌军哨骑予以剿灭!
然而两名队率所领的部属却仍是不知在何处,聚拢而来,予敌歼灭,更是遥遥无期之事。自己胯下战马的马力,却是愈发不济了。照这样发展下去,等不到刘、邵两人率部前来,自己就得先被人剁成肉泥。
曹建却是也发现了李延昭马力不济的事实,略微放缓了马速,与李延昭并排而行,焦急不已地呼唤李延昭,要将他马背上驮着的张兴接过去。
李延昭驭马靠近曹建,而后曹建调整好马速,与李延昭同向同速奔驰。见得此景,李延昭心下稍安,看来这数月的操练,对这些骑卒的改变、提升可谓是脱胎换骨。若放在以前,曹建如此自如地操控马速,能与行进中的其余人保持完全一致,几乎是想都不敢想。
见得两马靠拢,同速而行,曹建亦是取过肩头套马索,将绳头挽成一个绳套,而后抛给了李延昭。李延昭接过绳套,解开曹建所挽的活结,然后栓系在张兴身上,而后亦是挽了一个结,并系紧,对曹建喊道:“拉!”
本来在马背上将人转移到另一匹马,是个万分危险的活计,然而此时的李延昭,已是完全顾不上这些了。他只知道,若不将张兴转移到别人的马上,今日他和张兴两个人,都是必死。
李延昭左手提着张兴束甲的皮带,小心翼翼地将张兴往曹建那边送。曹建此时已是放开了马缰,左手拽住套马索,右手探出去抓住张兴的,全力向自己这边拽。他与李延昭两人的马,几乎都是贴在一起奔驰。费了不小的劲,终是将张兴提溜到了自己马背上。方才松了一口气。
李延昭此时想起曹建方才栓张兴的那根套马索,不由得眼神一亮。连忙出言吩咐道:“曹建!你且将套马索掷来,我自有用。”
曹建接过张兴,将其安置于马背前,其间牵动张兴箭伤,张兴不由呼了几声痛,然而却无甚大碍。曹建刚松了一口气,便听李延昭索要套马索,想都没想,就在两人几乎马贴着马的距离上递给了李延昭。
李延昭拿到套马索,嘿嘿一笑,便对曹建言道:“且看我戏耍身后竖子!”言罢抽出腰间环首刀,将套马索穿过环首,系紧,又不放心地反复系了几个死结。方才对曹建道:“我且去了,你等继续前进,切勿顾我。”言罢也不待曹建疑惑发问,拨转马头便向后方追来的一众追兵而去。
曹建眼见此情此景,顿感惊愕且诧异不已。连忙出声喝住依然在驭马奔驰的众人,言道李延昭已经返身向敌军而去。众闻言,皆勒马,大惊不已。
然而此时,在冲向追兵的李延昭脑海里,却是平静不已。甚至平静到颇为沾沾自喜。
李延昭晃着手中的套马索,那套马索前端,牢牢地栓着一柄环首刀。仿佛是为了预防那刀不慎脱落,李延昭一个结叠着一个结,不知道系了多少个结。
马上,他就要用这个临时被他发明出来的新式武器,去吊打兼戏耍不眠不休地撵在他们后方的这一群不知死活的追兵了。
也许这武器达不到他所设想的效果,然而此时若不背身用奇,他知他自己的马力也撑不了许久。不妨背身一战,尚可出其不意,予敌打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