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守的车驾又缓缓动起来,继续向着街道尽头而去,只是车厢之中的太守,却再也不复方才那般沉稳模样,他不住地掀起车帘,看向郡府方向,直到李延昭被抬进了郡府大门,他方才略有心安地放下车帘。车厢中,传来一声尾音长长的喟叹。
李延昭被抬进郡府,太守的护卫们很尽责地小心翼翼地将他放置在了一块车上拆下来的宽木板上,而后往郡府中右侧的那一排厢房抬去。护送李延昭前来的那几名军卒,不知是不放心还是什么别的原因,除留下一人看管马匹之外,其余人也是同入郡府,而后小心翼翼地跟在那些郡府护卫的身后。
李延昭身上的伤处依然往外冒着血,将大块木板都染成了刺目的鲜红色。随同前来的军卒心中不忍,低声地窃窃私语了一番。而后神情紧张地跟着那些郡府护卫,直到将李延昭送进厢房之中安顿下来。
前去延请王郎中的护卫也很有效率,不过两刻钟左右,王郎中所乘的马车便在郡府门口停了下来,护卫将马缰交给门口的同泽,而后带着王郎中,疾步进入郡府,而后问清地点,便马不停蹄地带着王郎中前往安顿李延昭的那一处厢房。
王郎中身上背着药箱,待那护卫推开门,便神色紧张地跨入厢房,随即便看到了躺在木板上被横放在榻前的李延昭。扫了一眼便望到他身上的数处伤口,即使是见多识广的王郎中,此时面上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王郎中疾步上前,看着陷入昏迷的李延昭,先是身手把了把李延昭的脉门,感到虽然脉象微弱,但总归还是未死。于是他便当机立断,将罩在李延昭身上的那件短衫揭下,而后目不转睛地望向李延昭的伤口。
只见躺在地上的李延昭,左臂与右腿上分别有两处刀伤,这两处刀伤伤口都不算深,虽然由于长时间未处理伤口而造成皮肉外翻,鲜血仍然不断流出。王郎中却认为,这两处伤并不是当下应该着重对待的地方。
王郎中的视线,转向了李延昭腹部的那一处伤口。那处伤口虽然不长,却很深,王郎中拿出镊子,然后吩咐身旁的郡府护卫们点燃了一支蜡烛,他将镊子在蜡烛上烘烤了一段时间之后,将镊子伸入李延昭腹部处的伤口,探出来的深度,却让这位名医感到暗暗吃惊。
“这是长枪刺出来的伤口!”王郎中不假思索,便断言道。他转头问旁边的护卫们:“郡府之中,有没有盐?”
护卫们迟疑了片刻,领头的一名护卫还是躬身答道:“回王郎中,厨房有盐!”
“快去,抓上一斤盐,然后从厨房打两盆热水来!”王郎中不容置疑地下着命令。这些护卫们,听得王郎中令出,便即刻抱拳躬身而去,依令而行。
半柱香光景之后,几名护卫分别拿着盐,端着两盆仍在冒着热气的热水走进房中。王郎中见状,将两只盆在李延昭身边摆好,而后将这一斤盐尽数倒入两只冒着热气的木盆中。
倒入盐后,王郎中又从自己的药箱中取过一支调配药剂的长柄小勺,便在那两只木盆中搅拌起来。过了好一会儿,看着木盆的底下不再有结晶的沉淀物,王郎中方才停下手中搅拌动作,而后将小勺擦了一擦,丢回药箱中去。
“把他的裤子脱了!”王郎中不容置疑地下令,身旁的郡府护卫们随即便上前,从李延昭腰上拉住裤子便一下拽了下来。在外间焦急等候着的众军卒中,有人听见这话便要往里冲,却被身旁冷静的同伴们拉住。
裤子脱下来,王郎中的面色才是更加凝重起来,他看着浑身都是血迹的李延昭。皱眉问道:“这是什么人?难道是郡中的将佐?”
身旁一名护卫闻言答道:“此人似乎是府君的至交。我等在护送府君出城路上,便见到数名军卒飞奔而来,钱队率喝止了他们,指责他们阻挡了府君车驾。这些军卒跪地求情,这时府君从车厢中走出,看到躺在板车上的此人,便命我们将他抬回来好生照顾,然后我们便去请来了王郎中……”
王郎中闻言,又拿起手中白布,蘸着盐水细细地将李延昭面上的血污清洗了一番,而后皱眉道:“又是此人!”
一旁的军卒们闻言,也皆是面色有异,问道:“莫非王郎中也识得此人?”
王郎中苦笑了一下,道:“算是吧,我与此人渊源颇深。”几名护卫便露出一副了然神色。王郎中也不再言语,开始轻轻地搓着那块白布,而后,用那白布开始为李延昭清洗伤口。
王郎中先是清洗了左臂、右腿处的这两条刀伤。李延昭此时虽然陷入深度昏迷,然而盐水清洗伤口的应激反应,还是使他全身的肌肉都在绷紧和松弛之间来回切换。
王郎中仔细地用盐水洗完这两处较轻的刀伤,而后又拿起镊子,并喊了身旁一名护卫前来帮忙。他令那护卫将李延昭侧腹的伤处用镊子夹好,然后便又将白布搓了一遍,随即,便拿着那吸饱了盐水的白布,开始清洗李延昭腹部那条最为严重的伤口。
当盐水接触到最严重的那条伤口时,李延昭的整个身体骤然收紧。王郎中甚至能听到他咬紧牙关的骨骼咯咯作响的声音。然而王郎中只是叹了口气,悠悠道:“要想活命,就忍着点!”言罢,又将搓过的白布在伤口附近开始擦洗起来。
盐水不断地涌到伤口附近。昏迷中的李延昭却痛苦不已地连连挺直身体。本来就毫无血色的嘴唇,此时看上去又更为发白。王郎中一遍遍地狠下心来擦洗着他的伤口,他也一遍遍地痛苦抽搐着。
不知擦洗了多少遍,当王郎中总算停手的时候,身旁的众位郡府护卫,却都是松了一口气。
“行了,都出去吧,老朽老眼昏花,人多了便看不真切。”王郎中手中正拿着一根针,在烛火上反复烤了几遍,对屋中的郡府护卫和站在门边的广武骑卒通通下达了驱逐令。
于是郡府护卫们纷纷走出门去。当最后一个人走出去之后,大门便砰地一声关上了。
王郎中静静地望向眼前的李延昭,望着他方才用盐水清洗消毒过,而此时却又汨汨流出鲜血的伤口,深吸一口气,而后便一手拿着镊子,另一手拿着穿过线的针,开始对李延昭侧腹处的这一条触目惊心的伤口进行缝合……
一边穿针引线地缝着,王郎中的口中,一边念念有词地道:“你此次真的是伤重难治啦。老朽虽然有法,然而最终能不能成,却只能看你自己了!”
他面前的李延昭却没有任何回应,只是嘴唇却愈发苍白了起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