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山口就在我们经过的这一带群山的中部。我们所走过的这一带山脉,从两边夹着牂柯江,就像一个布袋。而这个山口,就是布袋口。山口两边是两座高有千尺的雄山,就在山口上方,变得特别险峻,特别是从江岸往上约有二三十丈的距离,竟是一块寸草不生的,光滑如镜的峭壁!峭壁顶上的树丛中,这时站着上百个山民,这些山民头上都戴着竹叶圈成,镶着矛头的帽子,身上都穿着葛藤织布做成的衣服,手中都拿着木弓,弓弦上搭着箭头削尖的竹箭。蓝森森的箭头很显然浸着毒水,正对着我们的队伍,还在夕阳的余辉下闪着星星蓝光。
在我们的正前方,也就是山口中间,牂柯江在这儿缓缓地穿过,一座宽宽的竹桥跨在江上。竹桥后面,就是山口的那边,就是山民们居住的地方,还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几座民居。现在,江的两面和竹桥上都站着山民,足有四五百个。前排的山民也是弯弓搭箭,箭头尖尖的,蓝蓝的;后面的山民们则都拿着长矛、大刀。
所有的山民,不论是山上的,还是江边的,都在挥舞着手中的兵器,齐声吆喝着,那声音惊心动魄,让人会不由自主地想起深山群狼的号叫!
我努力地控制着*惊躁不安的坐骑,长枪在手中紧攥着,紧张地打量着这些挡路的山民,脑海中飞快地思谋着对策:冲过去?这些毒箭头是我们最大的威胁,但是我相信我的力量,能够在第一波竹箭刚一射出,就冲到桥上;我身后的这些手下是从千军万马中挑出来的,他们的武功也不是白练的,要保护唐蒙将军和那个通译冲过去,对他们并不是难事。损伤,肯定是会有的,但不会很大:这些山民绝对挡不住我们的去路!
我提起了手中的长枪。我还感觉到,身后的神卫军们也抄起了兵刃,只等我一声令下了。这让我的信心又增长了许多。
就在这时,一只大手搭在了我紧握着长枪的左手上,一个温和然而坚定的声音在对我说:“不可轻举妄动!”是唐蒙将军。
我回过头,不解地望着他。山民们都把毒箭头对准我们了,我们要南下,为什么不冲过去?
“动不得!我相信你和这些武士,你们完全能平安地冲过去。我也是军旅出身,这点阵仗还吓不到我,但是,”唐蒙将军的眸子中一片沉静:“我们在这儿是能冲过去,难道我们在整个南越地区,都这样冲过去吗?”
我怔住了。对呀!我们在这儿杀了一个山民,南方的所有国家就很快都会知道,那我们每到一个国家都会遭到许多拦截!我们能这么冲遍南越吗?
“何况,你忘了,为什么皇上不让我们带着大军南下,而只派我们这百来个人?他的意思,你还记得吗?”
我一下子清醒了,出发时皇上的嘱咐又在耳边响起来:“你们此去,是通使,是作为大汉的使节,去联络南越各国的,一定要记住,和为贵!要尊重各国的君主和人民,多为他们作好事,顺利地开通南越的通道!”
我有些惭愧地放下长枪,问道:“那我们怎么办?”
唐蒙将军转向通译:“老先生,他们在叫些什么?”
通译回答道:“他们问我们是从哪儿来的,到这儿来干什么。他们还说,他们不欢迎远方人,让我们从哪儿来就回哪儿去。”
唐蒙简单思忖一下,道:“请告诉他们,说我们是奉了大汉皇帝的命令,来和他们的君主联系的,说我们只是前来造访,绝对没有恶意。再告诉他们,我们只是在他们的寨中停留几天,我们还会继续南下,绝不多留。请他们放我们过去吧!对了,最好是请他们的君主来,我们当面向他说。”
通译点点头,道:“我跟他们说,请他们的竹冠王来,我和他有点交情,我相信他们不会为难我们的。请将军们放心。”然后他便面向山口,用一些我们听不懂的方言给山民们喊起话来。
通译喊完话,桥边的一个山民便向山那边奔回去了。但其他山民却仍然无动于衷,对准我们的毒箭也没有放下。
我举起长枪,大声要武士们做好战斗的准备,但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也不能轻举妄动。
军士们听完,齐声答应。威武的声音惊动了山民们,箭手们都向前走了一步,拿长矛和大刀的也举起了兵器。通译连忙举起双手,大声用方言叫喊着。过了好一会儿,山民们手中的大刀长矛才又放了下来。
一直等了足有一个多时辰,才有一队人来到了桥上。
这一队人很明显是山民们的头领,因为他们头上戴着的是高高的冠冕,冠子上镶着宝石;身上穿的是细麻布织就的衣饰,腰间都佩着弯刀。
他们刚来到桥上,我们的通译突然叫了起来:“竹冠王!你们看,那位走在中间的就是竹冠王!”
我们循着他指示的方向看去,只见这竹冠王年纪大约五十多点,身材微微有些胖,不太高,但别有一番威严。他头戴一顶晶光闪耀的王冠,手中拿着一柄长长的拐杖,在一大群人的簇拥下站在桥上。
一个瘦高的头领向我们喊话了。通译告诉我们,这个头领喊道:“你们远道而来,本来是客人,我们应该欢迎。但是因为我们的国家中有一些事情,现在不能招待远方的来客,非常对不起。现在请你们回到你们来的地方去。”
通译说完,又对我们道:“我去给他们说。竹冠王应该还认得我。我记得在三十年前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是一个非常热情好客的青年。我相信他会让我们过去的。将军们,我去了!”
唐蒙点点头。我问:“我叫几个武士保护你吧?”
通译道:“不用了。我要是带武士去,反而会更危险。我一个人去,他们不会对我一个老人怎么样的。你们放心吧。”
说罢,他一个人策马往桥上行去,一边走,一边用方言说着什么。我们都紧张地注视着他和山民们的动静。我一摆手,左手抓起长枪,右手紧拉着缰绳,随时准备冲出去救助老通译。我知道,我身后的武士们也已经做好了战斗的一切准备。这支精兵,都是大将军卫青还在做羽林监的时候,严格训练出来的,战斗力绝非一般士兵可比!
但是,有惊无险。老通译走到了离桥一两丈远的地方,和那位竹冠王大声说着话。然后,我们见到竹冠王和他身边的头领们低声商量了许久,就见一个年青的头领举着手,大声呼喊着。山口两边和江边、桥上的弓箭手们,都把手中的箭头垂了下去。竹冠王走到通译前面,通译也下了马,两人在马鞍旁谈了一会,通译便带着竹冠王和他身边的头领们向我们走来。一群拿着长矛的山民跟在他们身后。
我松开了紧抓住缰绳的右手,把左手中的枪挂在马鞍上。身后,张牧催马上来,低声问我:“叫弟兄们休息吗?”我一摆手:“不,你们要保持戒备!”张牧点点头,退了回去。
这队武士最大的优点,便是只奉命令,绝不会自作主张。这样,我就可以专心对付前面的敌人,而不必费心照顾他们了。
通译带着竹冠王和头领们走近了。唐蒙和我也下了马,迎了上去。
通译笑容满面:“竹冠王答应我们进寨了。你看,他亲自来接我们了。”
竹冠王有一张和善的圆脸,几条深深的皱纹把眼睛眯成一条浅浅的小沟。他和唐蒙将军拉着手,通过通译寒喧着。
我感到奇怪的是,我一向以为唐将军是一名军旅名将,但却不知道他原来还是位外交奇才。娴熟的外交辞令在他口中说出来,连停顿都没有一个。但我更奇怪的是,那位竹冠王,我总觉得他很熟悉,他的相貌让我有很强烈的似曾相识感,但我肯定我绝对没有见过他!
通译在向我们介绍竹冠王身后的头领们。第一个便是那个曾向我们喊话的瘦高老人,他是牂柯国的大祭祀,大约相当于我们大汉朝的丞相,他叫狐愚。第二个是一个威猛雄壮的五旬老人,他腰间的弯刀特别的宽,通译告诉我们,他是牂柯国中武士的总头领,称为“大司卫”,就像我们大汉朝中的大将军,他叫竹奴,据说是竹冠王的兄弟。第三个是一个精悍的青年,也就是最后让山民们放下弓箭的那个青年,通译说他就是竹冠王的独子,名叫竹刚,人们都叫他“刚立太子”,他是牂柯国里青年人的领袖。我拉着他的手,觉得他和他的父亲一样,让我感到非常熟悉,但是我又可以肯定,我从没见过他。
竹冠王和唐蒙将军走在队伍的前面,我们的武士都牵着马,和牂柯国的头领们走在后面,我们一齐走在江岸上,走过那座竹桥,顺着弯弯的山路走出了山口,走进了牂柯国。
山口的那边,是一片大平原。(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