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湖畔，早已经是萧索一片。深秋天气，牂柯王城虽然没有长安那种沁到人骨子里的凉意，更没有塞外草原上那早早就飘落下来的雪花，但那星星点点的落叶，那碧波影寒的湖水，仍然让人感到了秋之深，感到了风之寒：已到深秋，天地间早没有了丰收硕果的喜悦，只剩下严冬将至的担忧！

月亮湖畔，这是我首遇深深的地方。其实算算日子，这才过去了不到半年，我却总觉得那已经是许久以前的事情了。说来也是，这其间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已经完全说得上是物是人非了。

和深深并肩站在月亮湖畔的那块大石头上，我望着深深那略显苍白的脸。湖水映着即将笼罩大地的暮色，我看到了那双清秀的眸子里深切的担忧。我知道她在担忧些什么，却全然找不出话来安慰。

轻轻地伸出手去，拉住她的小手。她回过头来，望着我笑了一笑。我捏一下她的手，她就完全明白了我的意思，抿一下嘴唇，她扬起秀气坚挺的脖子，轻轻地道：“我们终于又回到牂柯王城来了！”

我略微愣了一下，心里还没有反应过来她是什么意思，嘴里却已不由自主地接着说道：“是啊！离开牂柯王城不过三个月，似乎是绕了一个圈，终于又回到这个地方来了！”我转过头，望向远方的城墙。

感觉到深深的手心冰凉了那么一瞬，我忽然觉得有些许的后悔。为什么要那样说呢？难道我转回到王城来的感觉不好么？还是我情不自禁地想到了转圈的过程中的那些人那些事？抑或是转到原点的我，竟有些舍不得这转圈的感觉？我也不知道我在想些什么了，却忽然说了声：“对不起！”

这句话一出口，我和深深都愣住了。赶忙回头看看她，她脸上有一丝惊异，却没有半分怀疑。我忽然觉得心里一痛，一个人影突兀地出现在我的眼前——花下巫神的弟子，白衣巫女古海棠！

一刹时间，连我自己都被我自己震惊得呆住了。这是哪儿跟哪儿的事啊！哪有古海棠什么事来？我为什么会忽然想到她！我猛地摇摇头，强迫自己恢复了平静。正当此时，深深的声音幽幽地传了过来：“楼大哥，想到谁了？”她转过头，望着我惊讶的眼睛：“陪我来这儿，你后悔了吗？”

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我会想起那个不相干的古海棠，为什么我会猛然摇头：很显然，深深一定是感觉到了我的大力摇头，才这样问的。但我还是保持着灵台的清明（这也许要归功于女娲娘娘给我的那粒清心丸吧），我立即回答：“说到哪儿去了？怎么会呢？”我返过身来，双手都拉住深深，轻轻地，然而却是坚定地说道：“你不用乱想，我要回来，这是我自己的决定！”

深深看着我的眼睛，她知道我的意思，但却并不一定相信。幽幽地，她叹了一口气：“我只想救回父王和哥哥，然后就去找一个隐秘的地方躲起来，永世不想再理会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楼大哥，你帮我救回我的亲人们，然后，你去哪儿都是你的自由，我不会缠着你的！我说的，一定！”

我拉着她的手，不由得用上了三分力气：“不用多说了。深深，我是不会离开你的！”

深深凝视着我，也许是从我的眼睛里看到了真实，看到了坚决，她没有再说话，只是叹了一口气。

西边的最后一丝光线也沉入到高耸的城墙后面去了，我们才从岩石上下来，牵上白雪马，却不知道该到哪儿去过这一宿。相对望着，苦笑连连，我一手挽起深深的肩膀，干脆信步向前走去。

到最后，我们是在城东北郊的一片小树林里，过的这一夜。当我们点起火堆，按照闯荡东山的经验，将火堆烧成一团，然后将随身携带的干粮和清水烤得热了，吃起晚餐的时候，已经到了亥时了。

望着正用力撕着一块肉脯的深深，我忍不住说道：“你看，跟着我，总是让你吃这么多的苦！”

深深抬起头来，目光里清纯如水，在火焰的映照下显得分外光亮：“你怕想说的是，你为了我受了不少苦吧？”她将刚刚撕下的一大块肉递过来：“楼大哥，真是辛苦你了，让我喂你吃块肉吧！”

我微微笑了，用手挡住那块肉：“我一个大男人，怎么能让你来喂我吃呢？还是你自己吃吧！”扬起手中的肉脯，我又补充道：“我这儿也有，你就不用担心我了。倒是你，一定要吃饱！”

那时的我，其实并不知道为什么要她吃饱，而我自己则可以随意。而等我到了后来，完全明了了这一个点滴中包含的深意的时候，已经发生了太多不该发生的事情，那时才知道后悔，早已经迟了！

深深望着我，调皮中带着三分认真地道：“你这么关心我，我真的好高兴！”

我默然。我其实并不认为我有多关心她，相反地，一直是她在关心着我。不管是我刚刚来到牂柯王城的时候，还是我赶到生苗国救她以来，一直都是我在享受着她的关心。而在与我在一起的日子，我惊奇地发现，她居然真的没有能够过上一天好日子，一直都在颠沛流离，一直都在生与死之间徘徊！

我撕下一块肉，丢进嘴里狠狠地咬着，生似它与我有什么深化仇大恨一般。可是我却不知道这肉到底是什么味道，我根本没有去品尝肉味的心思，我在赌气，我在和自己赌气，在和命运赌气！

这顿晚餐吃了小半个时辰，直吃到深深都坚持不住，靠在我的肩头上沉沉睡去了。我轻轻抚一下她的秀发，忍不住阵阵困倦袭来，于是也靠在一棵大树上，睡着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