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阳号上,桅杆上的风帆之下,将台之上,刘道规一身小兵的装束,抱臂而立,在他的身边,十余个亲卫持着盾牌,高举在头顶,为他挡着可能来自于高空的攻击,而他的面前,则是完全地拉开了空间,这让他可以清楚地看到前方甲板上的战事。只不过,在现在的这种战局中,他已经不用考虑来自甲板前方的威胁了。
到彦之也拿着一面圆盾,右手抄着长柄大刀,站在刘道规的身边,看着英明之转头跳水的那一下,他不屑地勾了勾嘴角:“想不到在妖贼之中一向以凶悍之名而着称的英明之,居然也是个懦夫胆小鬼。”
刘道规澹然道:“他的凶名只不过是因为他在残害屠杀战俘或者是无法反抗的人时,才会如狼似虎,而越是这种人,越是内心里胆小懦弱,如果他真的勇敢坚强,也不会当年在郁州之战中,扔下同伴逃命了。”
到彦之的眉头微微一皱:“可是如果妖贼之中连英明之这样的高级弟子也多是懦夫,他们又是如何做到悍不畏死的呢?”
刘道规微微一笑,指着满甲板的天师道弟子的尸体,说道:“这些人是悍不畏死的,但英明之不是。如果是十五年,二十年前的英明之,我相信也会和这些人一样,悍不畏死,但现在的他,比谁都怕死。”
到彦之有些反应过来了,喃喃道:“就是说,新入天师道的那些普通的村夫,渔民,会信了他们的那套说教,以为真的是可以刀枪不入,兵解成仙什么的,觉得自己真的可以长生不死,所以才会冲锋在前,无所畏惧,而妖贼就是利用这些低级信徒们,让他们去打打杀杀,冲在第一线,来消耗我们大晋官军的锐气,对吗?”
刘道规点了点头:“也不尽然,妖贼第一波突击的,往往不是这些新晋的弟子,而是入教有一段时间,精于技击的弟子,如果是让武艺不精,不会打仗的人冲前面,一下子给人杀个片甲不留,那后面的人也不会相信什么长生不死的说法了,因为他们一直是给人洗脑,说什么死的人是因为心不诚,但要是不畏生死的人上去,最后全死了,总不能再用这种鬼话骗人了吧。”
到彦之笑了起来:“所以,得让英明之打头阵,领着其他的精锐剑士弟子们一起上,那些精锐弟子大概是处于之前打了不少仗都活了下来的程度,多少还相信这套说法,觉得自己有天师庇护,而且,看着自己的同伴,或者是师兄们,没有死的都能升官得将,也刺激着这些人在后面的战斗中继续冲杀。”
刘道规正色道:“是的,但是这股子劲,持续不了五年以上,打仗打多了,就算不死,也会受伤,也会疼,那种伤痕满身,痛彻心肺时的感觉,会让他们明白,这个世上没有什么天师,一切不过是骗人的话术罢了,因为那些傻瓜都死了,才有那些位置留给他们,不是因为他们更强或者是天师对他们更好,而只不过是因为他们更幸运,仅此而已。”
“象英明之这样的,在郁州之战时不过是一个百人队长,无名小卒而已,可是现在已经是妖贼中的高级将校,指挥千军万马,他自己也是富贵荣华,妻妾成群,哪舍得再去拼命呢?”
到彦之勾了勾嘴角,指着英明之跳水的地方,说道:“可他毕竟还是亲自跳船战斗了,只靠这点,也说明他不是完全的懦夫,缩在后面吧。”
刘道规冷笑道:“因为他认定了我们的这条襄阳号船桅断了,已经无法战斗,船上的人对他构不成威胁,所以专门捡了这条船来跳,你看别的黄龙战船,那些甲板上在战斗的,他为什么不跳呢?”
到彦之哈哈一笑:“搞了半天,还是捡软柿子捏啊,然后跳上来之后,仍然是缩在船帮边上,让别人上,自己观望,这家伙的战斗经验,还真的是“丰富”得很哪。”
刘道规收起了笑容,正色道:“幸亏襄阳号是旗舰,比别的船多准备了十石连弩和鱼胶,这才守住了甲板,换了别的战船,恐怕没这么幸运了,现在各船都在战斗,甚至挡住了后面小船的进军路线,这可不行。”
到彦之点了点头,看了一眼四周,说道:“我们襄阳号是第一批冲击的战舰,前面是南阳号,他们已经杀出去了,可我们因为桅杆折断,卡在了这里,不仅自己无法脱身,还把后续的战船给挡住了,不过好在我们现在消灭解决了跳上甲板的敌军,现在恐怕敌巨舰之上也不敢再跳人上船了,怎么办?”
刘道规的眉头一皱:“那英明之逃回去之后一定会想办法报复,说不定会调来压舱巨石来落石攻击我们这条船,所以我们一定要快,尽快砍断那条断桅,冲出去!”
到彦之二话不说,提着大刀,转头就奔向了后面的断桅那里,这是一条四五丈长的粗木杆,这会儿正搭在天师号的第三层的船舷边上,两边的船帮边,都已经聚集了不少战士,隔着这四五丈的距离,在不停地射击呢。
到彦之的身后,跟着二十多个战士,他们的手中,拿的却不是刀剑弓弩,而是一个个的罐子,左右手各持一个,飞快地奔了过去,弓弩与飞刀的“嗖”“呜”破空之声不绝于耳,时不时地有军士中箭倒地,而那些坛坛罐子也落到了地上,可是后面的军士则迅速地捡起这些落地而不碎的罐子,继续向前。
到彦之的吼声一路而去:“掩护,快掩护!”
二十余个手持弓箭的军士,扔掉了手中的家伙,抄起盾牌,跟着这一小队持罐战士们一起跑,就连刘道规身边将台之上的护卫们,也纷纷跳下了将台,在船边的甲板上,一边举盾,一边护卫着到彦之等人一路狂奔,很快,就冲到了那个断桅的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