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舒只觉得气血嗡的一下,蜂拥而至,冲上脑顶。
行舒拍拍她的肩,疾如闪电飞身出去,横身挡在重华之前,一扬袖子,瞬间就完全化解掉贵妃娘娘的法术攻击。
凤凰指尖轻点,一个金色光柱从天而降,直接罩住正欲发动全身灵力作拼死一击的元重华。
而牢牢揽着平阳的仲晨,腾出一只手,指尖在空中划出一个“一”字,登时漆黑夜空中划过一道闪电直冲贵妃娘娘劈过去。
二王子出手之余,还不忘微微一笑——只是那笑容寒气逼人。
“好个天庭神仙,竟仗势欺人。”灵月娘娘愤懑不已,尖着嗓子,留下这么一句后,身影迅速消失不见。
望舒心脏突突猛跳,好似直要蹦出胸膛。
白白返身回来,将面色苍白的她轻轻环入胸怀。
“诸位仙君,”重华待身周金色护身结界消散,沉默半晌,不免长叹一声,“只为救我而向灵月出手,是否有违天条?我家旧事,并不想连累仙君们受罚。”
仲晨不愧是万年仙龙,立即将面部表情调换至“满面春风”那档,揽着平阳的手却丝毫未松,“贵妃娘娘先对行舒意图不轨了不是?我们只是逼不得已之下的防卫。何况,”他笑意渐浓,“我还是手下留情,故意劈歪了。”
“元公子,”白白亦微笑开口,前行几步,撤去重华身上残留符咒,又隔空取物一般抱过惊魂未定的望舒,指指会客用书房,“暂歇一下,可好?”
面对着妹妹、妹夫,女儿、女婿的“殷切”期盼和挽留,重胡略略沉吟,终于点了点头。
改造过的书房较之以前更为宽敞。
元重华落座,左右分别是妹妹、女儿,而妹妹在二王子怀里;女儿则在白白怀里。
羲和、九暄以及泰平,各自喝了口茶润润了喉咙,至于两队情侣、夫妻之间的“亲昵”,三位习以为常,装作视而不见。
望舒学医多年,比平阳姨母更快恢复平静,攥了攥白白大手,才道,“舅……”
重华勉强笑笑,“称呼随你喜欢,唤我舅舅亦不为过。”
“我娘她……”
望舒立即意识到这句毫无疑义,身为生母,如何会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
以平安郡主一贯的温婉知礼,如何知其不可为而为之?
也正是刚刚,她终于理解为什么五岁时她回到京城,元重华以生魂之身痴痴守着她,不肯离去;也能体会为什么“舅舅”死讯传来,母亲抱着她嚎啕大哭,几近痛不欲生。
其实有些小事,她小时候就隐隐有了知觉。
比方说爹固然体贴温柔,可娘对自己夫君的柔情,却明显心不在焉。
现在想来,应是娘得知“重华”身死,心灰意冷之下,才与爹做了真正的夫妻。
“那年,先帝的阮贵妃在有了个皇子之后,又生下一个儿子。诸君大概也知道,先帝爷的后宫争斗在本朝之中可算是最最惨烈的。
“贵妃娘娘心生畏惧,不想最后两个儿子在这吃人的后宫里连尸骨都不剩下。正巧她最好的姐妹荣王妃几天后便生下一对双胞胎女儿。荣王妃想要个小世子稳固地位,贵妃娘娘想要小儿子平安,于是,二人合计,暗中使了出掉包计。
“先帝爷儿子太多,女儿更多。他自己心思也根本不在子嗣身上。”
重华本是气定神闲,平缓叙述,但说到这里,看向平阳,目光骤然深邃,“进宫作公主的是你,出来作世子的……便是我。”
“元重洛从没向我说起过,当年我……我还小时,不慎落水,染了些病症,又惧寒,夜里多梦,后来他便常常夜里与我共枕,最后……”平阳一时哽咽,手下抓紧仲晨袖口。
“他那时想来已经知道来龙去脉。我听我娘说,”重华仍习惯将已故荣王妃认作母亲,“贵妃娘娘薨逝之前,便对重洛以实相告。亦如,你还记得咱们小时候,重洛拉着你,我拉着婉华,在御花园一处撒欢,而她们两姐妹就在一边不错眼珠的瞧着。”
“因为母妃在看你,荣王妃在看我?可他,元重洛竟不曾对我讲……”
元重洛不是不想说,而是不能说。望舒心道。
甚至在韬光养晦之间,还得到过荣王世子元重华的帮助和掩护。这些娘都曾和她讲过。
可是在他登基之后,意气风发,开始屠戮自己的亲生兄弟之时,又想起这个被掉包换出宫廷的亲生弟弟来。
预感山雨欲来,重华将妹妹托付给挚友——一位年轻的太医代为照顾,自己也稍事安排,预备出逃,打算与妹妹隐姓埋名过布衣生活之时,他被急招入宫,其实是被御前侍卫押解着进宫谒见亲生哥哥。
新皇帝自然没安什么好心,谕旨诏令重华迎娶太尉家的二女儿为正妻——便是刚刚的不速之客,红衣贵妃灵月。
可这位才名远扬的小姐早与还是皇子身份的重洛相识相爱,原本满了年纪就应经选秀入宫为妃,甚至有望登上皇后之位的好命,却不知因为皇帝情郎说了些什么,竟愿意嫁入荣王府降格去作世子妃。
元重华何等聪明。他深知皇帝的居心,灵月进门,他维持着表面上融洽,私底下根本不曾碰过这位世子妃。
听到这里,望舒忽然抬头,“贵妃和我先前在王府里见到的青渌假扮的世子妃容貌并不一样。我当时还奇怪,她为什么有点像我娘?”小姑娘扭头看看白白,又转向亲生父亲,声音里透着点不确定,“哪个才是她的本来样貌?”
望舒顿了顿,恍然大悟般,“莫非她嫁给舅……不,嫁给您时,故意变作我娘的样貌……是为试探您?”
重华微微点头,脸上满是赞许,“灵月没见过你娘,她只凭他人转述,姑且变作那个样子,但她和你娘哪有半分相似?”之后深吸口气,为女儿迟疑于他的身份和称呼,心中一阵钝痛。
“亦如,”重华沉默过后,再次开口,“如今你有了如意郎君,过去那些旧事暂且放下吧,余下我和重洛的恩怨,你不要再插手。”
“重华哥哥?你让我如何释怀……我……”
“亦如”,说话的是仲晨,“你可知贵妃娘娘不惜失了身份,破口咒骂你的原因?”
“诶?”
“因为元重洛常常在梦中唤你的名字。他是真心爱你,更心怀愧疚。”
“仲晨?”
“我下界,便是为评定这位皇帝的言行德操。也正是他,我才对你起了兴趣。”
二王子轻抚爱人脸颊,极尽安抚,又露出一对洁白狗牙,“你不必担心,我只要不亲自动手了结他,便不算违犯天条。”
望舒扭头,疑问的眼光扫向白白。
“天条其实很宽松。”行舒安然笑道。
“夜深了。你们安歇吧。我明天再来。”重华起身,确信妹妹、女儿都有人安慰,也再无需要自己之处,便要告辞。
望舒急忙挡在他身前,“舅……不,父亲留下。”一时她还不能改口称呼“爹”,“还有余下的客房。”
重华一愣,旋即恢复正常,眉目罕见的舒展,“望舒,你这性子可真不像婉华。”
回房。
望舒主动的靠在白白怀里。
“你之前一点也没察觉什么么?”她问。
“没有。之前我只觉得元公子对我态度不同寻常罢了。”
她捶向他胸口,“小心眼,因为他追打你?”
“因为他每次看我都像在审贼。我修仙四千年,风度翩翩四个字好歹还是当得起的。”
她噗嗤一声,才正色道,“对啊,梁上君子,也算君子不是?”
“望舒,你真是心宽。我还以为你不说以泪洗面,至少也要郁结很久。”白白端着她的脸颊,顿了顿,轻声道。
她抿抿嘴唇,“因为之前还是有些蛛丝马迹的。最起码我和爹长得一点也不像。可是,爹他真的很疼我。因为和娘私逃之事,爹那边的族人都以为他不敬不孝,尤其是娘没了之后,觉得也无油水可捞,便再不与他来往。”
说着她将脑袋埋向他颈窝,“其实,意外过后,我竟有点小欣喜。我小时候,还差点以为娘是遇人不淑……”
白白颇为无奈,“我该说你什么好啊。”
“因为周围人议论我不像我爹嘛,可又不敢太过分,只在我身边窃窃私语。”她想了想,又说,“对了,白白,姨母也能释然了吧。何况仲晨又很会说话。”
“我是第一次见仲晨为女人动手。”
“好了,那我放心了。我睡了。”
半刻钟过去,怀中的小姑娘已经呼吸平稳,陷入梦乡。
即便身为上仙,行舒也对爱妻的没心没肺,有些哭笑不得。
或许,正是这个性情才是吸引他为她痴情数千年的根本原因吧。
第二天清早,望舒梳洗出门,远远的望见皇宫方向蒙上厚厚雾气。
泰平见她皱眉,端着漱口用青盐水飘来,灿烂一笑,“贵妃娘娘在包茧。”
“茧?那化蛹而出的是什么?瞎蛾子?”
盐水咕咚扣在地上,小麒麟并没弯腰去捡,捂嘴笑过之后,才道,“望舒,你要是成仙我就能一直跟在你身边听笑话了。”
“不过,行舒不答应吧。”望舒笑笑,这语气和神情都与对待容月、青涵并无二致。
小麒麟认真道,“你有慧根的。不然你以为谁都能和阎君谈条件,而且你又要每代转世都能遇见羲和——他是上仙,如果没那次浴火重生,应该和仲晨一样,再过几百年就能封神了呀。”
望舒摆摆手,“泰平,你知道这么多都存私不和我讲。我白对你好了。”
小麒麟还是太嫩,登时不知所措,开始揉搓自己的袖口,“九暄和羲和都说,你是行舒的爱妻,我好歹是男人,和你太亲近,不好。上次我只是从你手里拿糖,花公子撞见竟不分青红皂白拍了我一掌……我好冤枉。”
望舒回头,望向卧房——秋季来临,行舒开始赖床。刚刚搂住她的腰,用头来回蹭她,就是不肯随她一起起床。
“他不在,你说。你如果不说,这样好了,我就和羲和九暄说,你欺负我。”
“望舒……”泰平大眼睛里开始漾起波澜。
小姑娘大笑,“骗你的。”
小麒麟咬着嘴唇。
“绿叶牛皮糖?”
“……其实,我们几个任何一个都可能为有慧根的人点化飞仙。只要你愿意就成。”
“我就有慧根。那容月爹娘,在行舒嘴里居心叵测又是指的什么呢?”联想起几人一同出门,白白回来神色不忿。
“我们几个点化你……不如帝君亲自施法,你洗尽前尘往事升仙,恐怕会把之前的事情忘个干净,但你灵气法力则会跃升;而花仙君隶属长生帝君门下,点化你的话,你只独独忘记与你有情的几个,比方说,”泰平偷瞄周边之后,才接道,“行舒、羲和,花公子我想也不能幸免。可是灵力剩余恐怕不多。”
“我明白了。”
“可是若是能请到紫薇帝君帮忙,你只会忘记这世的夫君——行舒一个,但法力也随着飞升消失得一干二净。”
“无论如何,白白都是注定被丢下的那个,只要我升仙。”望舒摊手,耸肩,似乎能与自己夫君心意相通,体会到他的沮丧和悲愤。
“你是人嘛。要过情劫的。”
“如果我下辈子转投妖身呢,不就只过身劫了么?”
“锁命咒在身,你只能世世代代为人,直到你如愿为止。”
“……原来是两头堵。”望舒扯扯袖子,“我去做饭了。”说着径自走开。
泰平这才弯腰捡起水杯,“为羲和你宁愿夭寿,为行舒你不肯升仙,竟坦荡到不曾有半分悔意,真可谓至情至性。”他回过头,看看悄无声息飘进的蛇君和凤凰,喃喃道,“我哪里去寻这样一个姑娘。”
羲和白了小麒麟一眼,“泰平,如今可是秋天。”
行舒更是扯着泰平领口,“那天,九暄只灌了你一杯,这几天过来,你还没酒醒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