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鸡笼。
马沙洲站在船舷旁边,享受着亚热带地区海风的吹拂,如今尚且只是三月,但这里已经温暖如春了,伴随着脚下甲板的晃动,一些尘封的往事又出现在了脑海之中。
在五年之前,他还只是朝鲜一个贱民,平日屠宰为业,日子过得清贫苦楚,连个名字都没有,而现在,他已经是大明不死军的千总,不仅在汉城拥有宅院还有数百良田,娶了原先是两班贵族的女人为妻,在出征之前,他还在汉阳城的监狱之中,把因为走私参茸而下狱的金德欢赎买了出来,当初那个把自己掳到咸镜北道的奴隶贩子,如今奉自己为恩主。
马沙洲之所以愿意为金德欢付赎金,就是感觉是那个贪婪的男人为自己带来了远大的前途,改变了一个贱民的命运,既然如此,那自己也应该给他一次机会。
事实上,金德欢也没有辜负马沙洲的期望,他不仅为马沙洲打理
如今正是崇祯十七年的三月,登莱水师要借着西南季风尚未到来之前,在台湾岛上取得一个立足点,目标还是西班牙人占领的鸡笼。
天启六年的时候,西班牙人为了保护自己从马尼拉到日本的航道,占据了鸡笼和淡水一带,也曾意图攻占台湾全岛,但是荷兰人在大员港投入的力量更为充足,这个意图被迫放弃,随着荷兰越发取代西班牙在远东地区的地位,鸡笼港的地位在越发下降,一直到日本闭关锁国,西班牙因为信仰问题,拒绝与荷兰、明国和朝鲜之外的国家贸易,鸡笼港的地位一落千丈,西班牙的菲律宾总督不断削减在台湾的开支,撤出人员,先是完全放弃淡水一带,连建造的城堡都拆除了,继而减少在鸡笼的存在,到了崇祯十五年的时候,只有社寮岛上的圣萨尔瓦多城和教会拒绝拆除的桶方堡。
但是去年的长山岛海战之后,撤退回来的荷兰舰队企图攻占鸡笼,彻底消除西班牙人的存在,但是荷兰舰队经历新败,风声鹤唳,在围困了圣萨尔瓦多城几日后,只能对伏击的生番部落烧杀一通便撤退了,圣萨尔瓦多城守将波提罗见鸡笼已经成为四战之地,只能违反菲律宾总督的指令,重新修筑了制高点上的撤守堡。
马沙洲看着远处,雾气之中,桅杆如林,风帆似墨,连成了一片,那是距离不到五里的葡萄牙舰队,他们与水师舰队会分成两部分,从主水道和八尺门水道进入鸡笼港口,西班牙的堡垒在社寮岛的南面,只有这两条水道可以出入港口,而眼前这个天气,相信他们都不会出港的。
不多时,葡萄牙舰队消失在了社寮岛的另一侧,平海号上的船长敲响了备战钟,百余名战士从船舱里走出来在甲板列阵,马沙洲站起身来,在仆人金德欢的侍奉下穿上铁甲戴上铁盔,天空还是下雨,马沙洲吆喝着所有人把武器包裹起来,不能让弓箭被打湿,也不允许火铳进水。
“这真他妈是进攻的好天气。”马沙洲用地道的京城官话嘟囔道。
“马千总说的对,这是一个好天气。”不知何时,舰队指挥官童海峰走了出来,他身上披着鹿皮斗篷,笑哈哈的说道。
一个时辰之后,登莱水师分舰队绕过了社寮岛,进入了八尺门水道,这里在台湾岛和社寮岛中间,进入水道,两侧的海岸就快速的收缩,小心的进入宽度不过三十丈的航道,舰队终于到达了指定位置。
这时候,迎面驶来一艘西班牙舰船,那三条桅杆和高大的船艉楼显示这是一艘盖伦船,马沙洲拿出望远镜,仔细观察了一下了其长度,还有两层的炮位,是一艘拥有十八门火炮的小型盖伦船。
西班牙舰船的后面则是一支由两艘小型盖伦船和三艘亚哈特船,那是葡萄牙舰队,旗舰之上用闪烁着光芒,显然是用灯号与己方联络,马沙洲看不懂灯号,问:“童将军,那是什么意思?”
“佛罗雷斯将军是让我们不要开炮,俘虏这艘敌舰!”童海峰说道。
“真是一个贪得无厌的蛮夷!”马沙洲不悦的说道。
在长山海战之中,葡萄牙舰队就已经全军覆灭了,好在战斗爆发点在长山群岛附近,到处都是大明的船舶和军队,所以至少保存下来一半水手,除去伤残的,依旧有五分之二可以堪用,而秦王殿下极为慷慨,为了表达对葡萄牙舰队做出贡献的奖赏,把在白翎岛附近俘获的两艘小盖伦船赠送给了葡萄牙舰队,而且在拍卖俘获的荷兰舰船的时候,赠予了佛罗雷斯优先权,那厮只花费了不到两万两,就买到了七艘状况良好的船,佛罗雷斯让澳门总督提供了部分水手之后,成功带来了五艘舰船,而其余的舰船则开回了澳门。
而此次,佛罗雷斯要求俘获这艘船,显然还想购买这艘战利品,那么经历了长山海战之后,葡萄牙舰队的实力再回巅峰。
马沙洲说道:“童将军,万万不可冒险,以将士生命为重啊!”
童海峰微微一笑,拄刀而立,看着远处形单影只不知该如何逃窜的盖伦船,说道:“自然如此,但兵法有云,不战而屈人之兵,就看这西班牙船只是否识相了!”
“传令下去,升起所有船帆,舰队所有舰只与旗舰一道,展开横阵!”童海峰大声的命令道。
分舰队的两艘主力舰和四艘双桅纵帆船全都忙活了起来,船帆落下,遮天蔽日,所有舰只与旗舰一道并列,在海面上列开,不仅堵住了水道,还抢占了T字头,一时间,一面舰墙横挡住了敌舰的退路,这个时候,各舰皆是下令,侧舷打开炮门,推出火炮。
随着炮手们号子声不断,一排排的炮门被打开,尤其以两艘主力舰最为雄壮,三层甲板四十二门火炮,齐刷刷的推出了炮门,黑洞洞的炮口直指前方,一时之间,舰队变成了百目怪兽,甚是骇人。
如此壮盛军容下,莫说一艘小型盖伦船,就是再来三艘,也是同样要投降,很快,敌舰之上升起白旗,表示投降,马沙洲命令旁边镇海号上派出四艘小船,八十人登上敌舰,控制舰长室,舵机,降下船帆,并且收缴敌舰的一切火器,往火炮里面注水。
马沙洲认为可能会有人反抗,但是一切很顺利,敌舰之上,包括舰长在内一共一百四十二人全部投降。
“马大人,可以登陆鸡笼岛了!”童海峰说道。
马沙洲微微点头,命令舰队各船只上的士卒登陆鸡笼岛,很快,六艘舰船各自派出了六艘或者两艘的小船,快速的向着鸡笼岛东岸地区划去,一共三百人的战斗队,而在小船的后面则是两艘平底沙船,上面运载了一个炮队,装备了四门轻型炮和四门战防炮。
砰砰砰!
快船率先抵达岸边,放下了跳板,士兵们鱼贯而下,马沙洲知道,经历了十二天航行的士卒疲惫不堪,他大声的提醒道:“全部小心,不要掉水里,上岸之后,先建立防线!”
马沙洲很快到达了岸上,把那些上岸就趴在地上大吐的士卒踢起来,此时依旧下着雨,所有人的脸上都是雨水,好像每个人都在哭泣,马沙洲见所有人登陆上岸,他走过士兵们面前,不断从里面挑选人员,能被他挑选的都是状况比较好的士卒,他一共挑选了三十个人,接着马沙洲抓来副手:“你立刻安排人,协助沙船上的炮手把所有火炮拉上来,记着半个时辰之后,你带一百个人沿着我留下的路标跟来,让其他人协助炮队登山,天黑之前,至少把两门火炮运到山顶!”
“所有人听着,打下敌城,赏银十两!”马沙洲大喊道。
他给被挑选到的人发放了酒水,喝了之后,众人冒雨前进,分成两列,直指山顶、
这座山是整个岛的制高点,原本西班牙人在山顶建设了一个小型堡垒,充当瞭望哨,并且保护后面的撤守堡垒,随着菲律宾总督大裁军,堡垒被拆毁,但这座山依旧是战略要点,因为山顶上架设火炮可以攻击撤守堡的敌军,若是攻下撤守堡,那么就可以在那座俯瞰圣萨尔瓦多城的山顶架设火炮,攻击圣萨尔瓦多城、
“千总爷,上面有人!”
斥候撤了回来,指着山顶的一小片密林,小声的说道,马沙洲用望远镜看去,果然有二十余人,正在树下躲雨,他脱下衣甲扔掉武器,带上斥候潜行了近百步,到达一个视野更为良好的地方,透过雨雾可以看到西班牙人正在收拾手中的火绳枪,他们手中火绳枪受到雨水的影响。
“你带十个人,往后绕行,到位之后,我会吸引敌人的火力,由你们解决他们,记着,至少留下一个活口!”马沙洲吩咐斥候说道。
半个时辰后,由斥候率领的小队进入了密林之中,马沙洲带人大摇大摆的向着山顶前进,隔着近两百步,那些西班牙人便开火攻击,马沙洲仔细观察着,发现西班牙人的火绳枪的发火率不到一半,索性让士卒散开前进,在距敌百步之外对射,不多时,西班牙人忽然大乱,扔下武器四处乱跑,原来是斥候率人赶到了,用弓箭射杀过半之后,抓住了五个活口。
通过审讯俘虏,鸡笼的情况明朗了起来,整个圣萨尔瓦多原本只有波提罗手中的一百二十士兵和五十多个仆役、家属,但是随着局势的恶化,菲律宾总督增兵了八十人,但也仅仅如此了,因为荷兰人组织了规模巨大的舰队,澳门的葡萄牙人和马尼拉的西班牙人同样担心自己成为了荷兰人怒火下的牺牲品,相比鸡笼,马尼拉更为重要。
波提罗没有办法,只能招募更多的雇佣兵,在菲律宾总督的支持下,波提罗从台湾岛上的大鸡笼社招募了近百生番,还从马尼拉招募来了一百五十名切之丹日本武士。
那艘小盖伦船便是为鸡笼送来最后一批日本武士和一些军械、补给的,同样的情报在那个舰长嘴里得到了印证。
面对一个只有五百人的城堡,马沙洲自然不会放在眼里,很快后方舰队送来了两个步队一千人的兵马,而在这三日的时间,随军的炮队全部抵达了山顶,四门战防炮已经开始炮击西班牙人设置在撤守堡的西班牙人,撤守堡同样拥有两门十二磅火炮,双方展开炮战,三日炮战下来,西班牙两门火炮均是弹药告罄,而炮队也有一门战防炮被击毁炮车,在目前这种情况下,实际上已经失去了战斗力。
待大队人马上岸之后,马沙洲亲率领三百人的先遣队包围撤守堡,而大军则包围圣萨尔瓦多。
圣萨尔瓦多城虽然叫做城堡,实际上只是一个很小的城堡,主体建筑周长不过百余丈,最重要的建筑除了兼职医院、学校的天主教堂之外,便是司令官官邸了,这样一个城堡,是经受不住大量重炮的轰击的,最为重要的是,堡垒的水源还在外面。
而撤守堡更为寒酸,只是波提罗在拆除的遗址上进行的重建,虽然粗有规模,但却是用石头和木头堆砌起来的围子,最为关键的是,整个撤守堡的顶部只是用来遮风挡雨,没有任何的防御作用。
马沙洲命令先遣队驻守在撤守堡敌人火力之外,每个夜晚都派遣精锐铳手,潜入到撤守堡百步左右,用飞雷招呼堡垒的西班牙人,第一个夜晚,撤守堡的顶部全部被炸毁,整个撤守堡宛若废墟一般,当夜晚过去之后,守卫堡垒的西班牙军官率领二十八个活人和五十多具尸体向马沙洲投降。
炮队在当日进驻撤守堡,并从主力舰最上层的火炮甲板上运来了十二磅火炮的弹药,在夜晚便展开了对圣萨尔瓦多的炮击。
坚持了三日之后,圣萨尔瓦多只剩下一处棱堡完好,其余建筑多半被炮弹击毁,圣萨尔瓦多宣布投降。
马沙洲进入城堡之中,看到的是把火枪排列整齐,列成方阵西班牙士兵,跪地求饶的生番土人,还有一群仓皇紧张的日本武士,其中有几个在马沙洲进来的那一刻切腹自杀!
马沙洲没有看到波提罗,他在传教士的指引下,穿过了成为了废墟的官邸,进了教堂的地下室,那里停放着十几个正在哀嚎的伤员,更多的尸体则堆砌在过道里,进入最深处,一个穿着白衣的医生正站在那里,他掀开白布,露出了一张惨白至极的脸,那是一个三十余岁的精悍男人,可是他的脖颈却是撕裂的,到处都是血,伤口已经泛白,显然死了不是一日了。
“波提罗长官在你们第一日的炮击之中就不幸受伤,一枚石子切开了他的气管和大动脉,他在临死之前,希望我把这个交给你。”医生脸色严峻的说道,从一旁的柜子上拿出一把西班牙指挥刀。
马沙洲接过刀,掂量了一下,感觉有些不适应,疑惑的看向那个医生,医生道:“这是投降的意思。”(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