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在孙传庭的眼里这个命令是如何的愚蠢而混乱,但他都要遵命行事,原因很简单,天子的那微不足道的耐心早就在这半年的时间消磨干净了,孙传庭早就从朝中同年那里得到消息,内阁和天子曾经都想用换帅的方式来督促秦军出战,而替代的人选有陈奇瑜、傅宗龙。
而孙传庭更难以承受的结果是洛阳的沦陷,特别是城中的福王,若是有失,陷藩失地的罪名落下来,孙传庭和杨嗣昌都会进诏狱。
秦军出潼关进入河南,沿着黄河一路东进,起先只是遇到了零散的农民军侦骑,显然此举也超乎了闯军的预料,一直过了崤山,闯军的骑兵才靠了上来。
在渑池到新安的广阔平原上,闯军与秦军的骑兵发生了无法计数的乱战,一直到了九月末,闯军最精锐的三堵墙和由李自成亲率的精卒赶来,才标志着秦军的第一战展开。
第一批出战的是一群身着明军服饰的土谢图骑兵,这群由却图汗带到边墙内的骑兵有近四千人。当初杨嗣昌没有足够的地盘安排过万帐的土默特人和土谢图人,最终把却图汗部甩给了陕西,周士奇曾经筹划把那几千帐带到套内,但却被孙传庭横插一杠,这群土谢图人被安置在了刚清理完军屯的宁夏,并分得了土地,这使得土谢图人参加秦军的态度非常激扬,唯一让孙传庭有些不甘的是,那群骚鞑子把分到的土地变成了棉田和烟田。
事实上,精于骑射的土谢图人发挥了巨大作用,却图汗把他们分为千人队,接连上去挑衅,在拥有马力和骑射优势的情况下,给予了闯军极大的杀伤,最终导致率领三堵墙的李过失去理智,土谢图人诱敌深入,三堵墙遭受了固原总兵杜文焕率领的新军夹击,埋伏在草丛里的铳手打了几轮之后,杜文焕亲率大队冲锋,一战而灭近万三堵墙,这可是李自成麾下近三分之一的精锐骑兵。
“杜总兵,却图汗,你们做的很好,王师旗开得胜,本官自当上表朝廷,为你二人请功。”骤得大胜的孙传庭心情大好,当众嘉许。
却图汗道:“赏功银子下官就不敢奢望了,只请总督大人多予我部一些田地,也好让士卒安心奋战啊。”
若在以前,却图汗定然是要银子的,但这两年他发现在宁夏的棉田出产的棉花卖到绥德、归化城,比种粮食要多赚许多,在见识了边墙之内的花花世界后,却图汗感觉当一个地主比去草原当一个又臭又脏的鞑子大汗好多了。
杜文焕没有执着于封赏,提醒道:“总督大人,闯贼骑兵受挫,步阵却完整,末将见敌阵闯逆本人在其中压阵,恐要有一场鏖战呀。”
正说着,东面升腾了铺天盖地的烟尘,一条红线从地平线上出现,继而变成可铺满大地的滚滚红浪,孙传庭策马上了高地,远远望去浩浩荡荡的军马旗帜结阵而来,那些旗帜上尽写‘闯字’,旗帜之下,闯军步卒密密层层,长矛如林,而精锐的骑兵则翼护在两侧。
看着架势足有七八万人,密密麻麻,宛如蝗虫一般。
“嚯,闯贼好大的威风。”一个身材高大的将官咧嘴说道啊。
虽说嘴上这般说,这将官却是满不在乎的神色,众人自然认得这人,正是总督最信重的将官,临兆总兵白广恩,当年陕西贼寇四起时,这厮也从贼,在洪承畴剿贼时候立功受抚,逐步升任总兵之位。
“贼已成大患尔。”孙传庭一拳砸在掌心,不甘的说道。
初阵对敌的三堵墙战力已经是不错,制约其战力的不过是良莠不齐的战马和数量不足的甲械,在指挥和配合上与官军处于同一水准,但如今看这步阵气势,足见闯贼已经发生质变,以往流贼与官兵对阵,都是驱丁壮上前助阵,而此时全都是可战步卒,虽说装备差一些,却已经是号令如一,队形严整了。
“白总兵,此战仰仗于你了。”孙传庭扭头对白广恩说道。
白广恩神色一凛,道:“今日若让闯贼破阵,末将以死谢罪!”
说着,白广恩驱马向后,随着军令传达,秦军各营纷纷应和,不多时营中推出数千样式奇怪的四轮车,这车看起来像是大明常用的偏厢车,但是更大更宽,载重能力更强,其车厢是用硬木板打造,覆以牛皮,车厢开有大大小小的四方孔洞,正是孙传庭麾下主力的火车营。
同样是编练新军,秦军和宣大军却是走向了完全不同的两种道路,宣大军处处学习北府军团,无论是军队的组织和武器的配备都是如此,但秦军则完全不同,其兵种构成和武器与大明原本的边镇军卒无异,若非其把发饷和将兵之权收到总督衙门,或许也不被认为是新军了。
秦军如此,并非孙传庭没有意识到新军的强大,而是他没有陈新甲的那些条件,秦军获得的练兵饷银不过宣大军的三分之一,也没有兵部和工部在军械武器上的支持,他有的除了少的可怜的军饷就是天子对他在陕西为所欲为的默许。
新军是强,但若是那般编练,此时能出潼关的或许连一万人也不到。
火车营的火车迅速在田埂中展开,分列成阵,因为数量充足,这些火车也可以排列成‘之’字形,以形成交叉火力,在前面挡板护住后面的士卒后,后面挡板放下,保住下部,各阵列之前留出出击通道以方便骑兵出击。
闯军来的迅速,却也把大量的辎重和重火器扔在了后面,双方的夜不收和侦骑在阵前相互试探后不久,整军完毕的闯军展开了第一波进攻,从第一波就投入一半步卒的规模来开,李自成的决心很大。
数万闯军高声齐呼,长矛如林,士卒似海一半,滚滚的浪潮汹涌而来,在三百步左右的位置上,闯军的佛郎机等情形火炮开始轰击,打烂了几十辆没来得及用土袋石块加固的火车。
但也仅仅如此,双方距离很快接近了百步,闯军中的铳兵和弓箭手开始泼洒远程火力,但铳声和羽箭的尖啸弥漫这片土地,当秦军中军的隆隆鼓声响了三通之后,火车的射孔忽然喷发出了凌厉的火光和浓厚的烟雾,隆隆炮声和爆豆一般的铳声连绵不绝,整个火车营都被硝烟弥漫。
闯军潮水一般的攻势戛然而止,刚刚抵达前排的长矛手和精卒被割麦子一样撂倒,整片红潮直接薄了一层,一大片殷红混杂这森白的骨茬和五颜六色的内脏晕染了这片肥沃却无人耕种的土地,又是一轮齐射,铳子和炮弹从硝烟中喷薄而出,呼啸而来,砸到了前排士卒最密集的地方,顿时血肉横飞,断手断脚四处乱滚。
突然的火力袭击让闯军很快混乱起来,崩溃的前队冲散了后队的阵型,李自成看到这一幕,断然下令:“老营弹压!”
数千老营兵冲出去,连连砍杀乱跑的数百人,挑起一个个的人头才止住崩溃的局面,这些士卒才明白,如今义军改变的不光是行事作风,还有更严酷的军纪,统帅进攻的是大将刘芳亮个,他看了看后阵神色坚定的李自成,忽然咆哮:“全军上前,杀光秦军!踟蹰不前者斩,后退者斩!”
“杀!”
一片片呐喊声此起彼伏,步卒中的老兵一个个疯了一样,踏着满地血肉冲锋上去,火车营又打了几轮,但是因为硝烟弥漫不散,准头下降了许多,火车上正在装填子药的士卒隐隐听到外面有嘶哑的吼叫声,探出脑袋一看,一群满身是血的人扑了过来。
秦军扔下火器,纷纷捡起长矛,从孔洞之中探了出去,用力刺杀,更多人登上火车,用武器乃至生命阻挡攀爬的敌人,而后排的人则是点燃三眼铳的引线,收起后面的挡板,对着外面乱放。
从高空俯瞰,火车营好像潮水中的礁石承受着一波又一波的狂浪,每一次浪涛拍击,溅起的都是血肉和生命,火车营已经被围困的水泄不通,无数的闯军奋力拼杀,但秦军在挡住了第一波攻击之后,发现脚下的火车阵是那么的坚固,更是不怕,拼命酣战,战斗一直持续了一个时辰,已经是日薄西山,火车之外堆满了血肉模糊的残缺肢体,有些地方甚至堆砌的比火车的车厢板还要高,当双方力竭的时候,秦军再次出动了骑兵,最终引发了闯军全军溃败,无论是老营还是身处营中的刘芳亮都已经是弹压不住了。
恐慌感染了全军,包括没有参战的步卒都在溃退,若非李过的三堵墙正面挡住了秦军的骑兵,或许没有人能逃出来。
李自成一直退到新安县城才作罢,在县衙里,一群狼狈不堪的将领聚拢在一起,刘芳亮满身是血,身上的甲胄早就不知道扔到哪里,一屁股坐在地上,骂咧咧喊道:“驴球子,这新军也太厉害了,他娘的,折损了这般兄弟。”
田见秀略显悲观的说:“这还只是秦军咧,俺听说,在朝廷的新军中,秦军是最少也是最弱的,甲械装备也是最差的。”
闯军诸将一时沉默了,若是秦军都是最弱的,那新军中坚宣大军呢,更强大的北府军团呢?
“这仗打不得了,这么打下去,咱这点家当非得拼光了不可。”田见秀见众人不说话,高声说道。
“放屁,闯王好不容易有了这大好局面,洛阳都快撑不住了,怎么能放弃呢?”李过高声喝道。
李自成擦了擦满脸污泥,说:“宋先生,您怎么看?”
宋献策给李自成递过去一碗水,说:“学生以为,还是后撤为好。”
李过正要骂出口,李自成瞪了他一眼说:“先生详细说说。”
宋献策说:“咱义军的将领都是老秦人,秦军能打能熬,咱都是见识过了,不用学生多说,但秦军穷困咱也是知道的,看架势,孙传庭手下有四五万人,战车数千,骑兵也有万余,这么多张嘴,人吃马嚼的一天得多少粮草,各位将军都是知道,去年中原连遭旱灾蝗灾,本就绝收,今年又是大雨,收成也不好,最关键的是,整个河南府已经打了一年仗了,除了洛阳城,秦军无法补充粮草呀,咱们派遣精骑,越过崤山,切断秦军从陕西的补给线,再后撤,等他们穷困疲惫,士气低迷的时候,再寻机作战。”
“可是.......这么一撤,洛阳岂不是就围不成了。”几个将领说道。
宋献策捋了捋山羊胡说道:“就咱们义军撤,河南这些百姓可不撤,闯王,各位将军想想,洛阳为何能守住,一是有粮食,二是有陈永福那万余精兵,咱们一撤,洛阳那些粮食就得拿出来赈济周围这百万灾民,再多粮食也吃光了,陈永福那支兵马也得和秦军一道进军,要是咱能消灭了他们,洛阳.......还用打吗?”
“开封怎么办?也撤吗?”李自成问。
宋献策微微颔首,说:“撤是要撤的,但不能立刻撤,等宣大军渡过黄河之后再说。”
见李自成不解,宋献策微微摇头,李自成知道他有话私下与自己说,便说:“各位兄弟都累了,还好安抚营中兄弟,先撤往汝州吧。”
待众人离开,宋献策道:“学生有一计,不费一兵一卒,可灭宣大新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