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年,十一月初,路马寨。
闯贼围困襄阳已经超过一个月,包括五省总督侯询、大明襄王在内的督师、藩王被困,几次突围不成,屯聚江南的剿贼主力北上,却在鹿门山一带被伏击,战损万余人,其余不是投降便是溃散。
被困当天,侯询命令处于新野的左良玉南下救援,左良玉虽受侯询擢拔之恩,但仍旧踟蹰不前,非要等到兵部命令,最终与十月末汇合了高杰和河南一部南下,途径路马寨的时候就遭遇了闯贼前锋,左良玉命人占领高地,安营扎寨,与高杰合营一处。
十一月初,左良玉斥候发现,闯贼横扫襄阳周边之后,主力北上,旌旗蔽天,号称十万,以闯王李自成为首,率领老营和部分步卒围困路马寨,其余继续北上新野。
待抢夺来的辎重和大队人马通过管道北上,且传来李过攻下新野的消息后,李自成命令警戒襄阳的后卫靠拢,合兵一处共有两万人,围攻路马寨。
路马寨只是一个寨子,高于周围的平原也就三四丈,几乎没有什么遮掩,连日来左良玉和高杰倒是派人挖了不好壕沟,若非原本就有石墙、栅栏这等防御设施,左良玉也不会选择驻马于此,只是闯贼已经完成了四面合围,左良玉也没了法子。
天还没有亮,一夜未睡的左良玉正吃早饭就接到了左梦庚的传信,闯贼有进攻之意,连忙来到阵前,发现四野之中全是敌人,望杆上的的瞭望手汇报,闯贼骑兵已经出营,步卒列阵完毕,显然要在天亮之后展开进攻。
见闯贼军容壮盛,其中旗号有很多还是在洪承畴麾下并肩作战的官兵,更是心中惊骇,这时高杰骑马赶到,左良玉说道:“高老弟,你曾经在李自成麾下行事,对闯军必然了解,请为我剖析利害,筹划应对之策啊。”
高杰满脸苦笑,说:“左将军,你我合并不过一万余,闯贼是我两倍,还需讲究什么,定然是全力死战了,左将军,你我只有协力死战,才有可能等来援军啊。”
左良玉微微颔首,但一双阴鸷的眸子里却古井无波,让人不知道他在想什么,高杰看了看地形最为平坦的正门,高杰道:“左将军,那正门最容易被突破,除了一堵矮墙,什么也没有,便是骑兵都能越过,我愿意去防守正门,只是请左将军支援些人马呀。”
“哦,既然高老弟主动请战,那便予你一千人吧。”左良玉没想到高杰竟然如此主动,爽快的说道,高杰却抱拳,正色说:“多谢将军,只是我营中乏将兵之人,我定要是上前指挥的,还是请左游击随我一道去,替我坐镇中军便可。”
“我?”左梦庚惊讶的说道。
左良玉脸色一沉,说:“既然如此,梦庚便跟着去一趟吧。”
高杰连忙拜谢,他之所以担待下正门的防御,就是为了攥住左梦庚,有他在手,左良玉这个逃跑将军应该不会再临阵脱逃了吧。
说话间,太阳已经生气,照在寒霜之上,升腾了冷冽的雾气,高杰说:“左将军,我们各自准备吧,待过了这一关,再好好喝几杯。”
“竟然起了雾,倒是有些波折了。”站在高台上的李自成挥了挥手,感受着掌心的潮湿,淡淡的说道。
“闯王,这点雾气没关系,便是下小雨小雪也不怕,大炮总能有法子点火的。”李自成身边一汉子用浓郁的广东口音说道。
在这汉子身边一列排开了十二门红夷大炮,都是侯询为了防御湖广,从广东定制新铸的,刚运来襄阳,下了船,就在码头连人带炮都被李自成缴获了,而李自成在汾水之战吃了孙伯纶炮队的大亏,对这类军国利器甚为重视,连带炮手都给予礼遇,待遇甚至超过了老营,这些广东炮手从广东出发就没有发过饷银,面对李自成的招揽自然积极效力,并在围困襄阳的时候,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李自成微微点头说:“胡兄弟,让你的手下转动一下炮口,咱们不打正门。”
那姓胡的炮官正要解释,李自成说:“胡兄弟,我知道那地方平坦,最适合进攻,但是此次进攻只打左良玉,不打高杰。”
“你们这些北方人,让我们稀里糊涂的,算了,闯王说咋打就咋打吧。”那炮官嘟囔了几句,跑到阵前传令去了,不多时炮台上传出了隆隆的炮声,一枚枚实心炮弹在火药的迸射下,发射到了二里之外的左良玉营中,把一切阻碍的东西都给撕碎了。
左良玉的阵地上瞬间就是一片狼藉,在红夷大炮发射的实心弹面前,除了壕沟,一切诸如栅栏、土墙、装满泥土的独轮车都是脆弱不堪,而人马血肉被击中只会留下一蓬血雾,就把一切掩盖在了浓雾之中了。
闯军火炮的发射频率并不快,主要是为了顾及散热和保证火炮的寿命,因为炮台距离左良玉军不过一里,射程却有近五里,所以眼前营地都在射程之内,除了处于营地西北的马厩被左良玉明令禁止炮击之外,其余的地方任由红夷大炮施展。
炮击一直持续到了中午,太阳升起之后,把雾气蒸发掉,露出了一片狼藉的阵地,炮击终于发生了变化,红夷大炮根据前沿步卒指示,横扫左良玉布设在侧面的轻型火炮和铳队,待这一切做完之后,首先进攻的是在襄阳俘获的官军,那些曾经的敌人,在洪承畴麾下剿贼三四年,已经是百战老兵,他们排着严整的队列,手持长矛,开始了冲锋,铁盔下的眼睛里满是炽热,他们需要用曾经同袍的生命去换取军功和银两,争取尽快进入老营。
铅子和箭矢飞过士卒的头顶,不断有人倒下,双方的士卒很快混战在了一起,在一阵鼓声之后,闯军后撤,未等左良玉把后备队补充上去,第二波进攻有开始了,黑压压的闯军步队缓缓压上。
左良玉看着血战的前沿,距离不过三百步,他可以清楚的看到壕沟里的满地碎肉和正在燃烧的大车,受伤的士卒和战马正在绝望的嚎叫着,仅仅是目光所及之处,已经有近百死尸,那些可不是随手抓来的壮丁,而是他左良玉赖以生存的家丁,是他左良玉能犯下无数罪过却仍然升官发财的依仗。
“将主爷,将主爷,快跑吧,闯贼的骑兵开始运动了!”一个浑身是血的家丁忽然冲了过来,大声求着。
“梦庚怎么办,他还在高杰营中呢。”左良玉犹豫的说道。
那亲卫指了指一片安静的寨门,说:“将主爷,那高杰原本就是个流贼,此时怕是又和闯贼暗中媾和了,您看,打了这么久,闯贼没向那里发一矢,打一铳,只是猛攻我们啊!”
左良玉当然知道这是假话,但他的精锐已经损失过半,再这么打下去,便是要全军覆没了,在对儿子的不舍和自保性命之间,左良玉只花费了不到一刻钟就做出了决定,看着身边寥寥几个家丁,左良玉连连下令,召集了仅剩的家丁,骑上保存完好的战马,在命令大军逆袭反击之后,左良玉向路马寨一侧冲去,数百骑兵冲击了闯军布设在侧翼的步阵,很快透阵而出。
“闯王,俺去追!”刘宗敏当即喊道。
李自成微微一笑,说:“追什么追,左良玉不过是丧家之犬,这种没有胆气又嚣张跋扈的将官可不能死了,朱明多几个这样的将官,兴许咱们还好过一些!”
说着,李自成大手一挥,下令围攻路马寨的高杰部,对于高杰这个自己曾经信任却给自己戴绿帽子的兄弟,李自成自然不会放过,当天便攻下路马寨,高杰自刎,左梦庚被俘。
两日后,李自成带着大军北上到了新野,只见城门大开,城门两侧树立了近百桩子,上面吊着一个个的脑袋,还写着名字,多是新野的贪官污吏和缙绅,很多义军和百姓一道围着看,还有几个识字的人正在解说,所讲俱是贪官污吏贪墨粮饷,缙绅豪强欺压百姓的事,讲到一半,这些义军中的头目就被义愤填膺的百姓赶下去,这些新野当地人声音高亢的讲解自己被欺压被奴役的故事,一时间,这城门成了诉苦之地。
李自成让手下安排人大军驻扎,自他却站在那里静静的听着,他本就是穷苦出身,听到这些饥民讲述的血泪故事,不禁潸然泪下,许久之后,宋献策不知何时出现,跳上高台,大声喊道:“诸位乡亲,朝廷无道,官府不法,屡兴加征,不恤百姓,以至中原大地饿殍遍野,此举有违天和,必遭人神共弃,我家闯王,开仓赈济,活民无数,问斩豪绅贪官,为民伸冤,正是替天行道,如今新野已归闯王所有,特此颁下闯王令旨,均田免赋!”
“只要有闯王在,大家都有吃有喝,不会遭到旁人欺压,闯王就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当即便有数十人齐声应和。
宋献策扯着嗓子喊道:“闯王有令,我义军是仁义之师,乃是为拯救生灵免遭涂炭之苦,各军不得惊扰乡民,百姓顺民尽可安心,今日所诛尽是有罪之人。”
“闯王有令,杀一人者如杀吾父,淫一女者如淫吾母!擅杀良民,全队皆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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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令旨颁布完,新野之民已经是喜极而泣,他们连遭旱灾蝗灾,又被左良玉和贪官欺凌,如今终于有人为了他们做主,如何不感激涕零,宋献策忽然看到人群外的李自成,举起李自成的右手,大声喊道:“此乃奉天倡义大元帅,闯王殿下!”
数千百姓纷纷下跪,高呼:“闯王万岁!”
山呼海啸般的齐呼,好似火山喷发一样,无数的饥民大声呼叫,声势直冲云霄。
李自成心中热血沸腾,大声说:“我李自成定当为天下穷人做主,涤荡中原,再塑乾坤!”
无数的人再次齐呼起来,关于李自成的传说也从新野开始,向四方传播了,最终与闯军前锋一道抵达南阳。
“吃他娘,喝他娘,打开城门迎闯王,闯王来了不纳粮!”
民心所向,如山崩地裂,古老的南阳城在滚滚的人潮之下轰然倒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