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变的一片死寂,缭绕的烟雾让郝允辙看不清楚孙伯纶的表情,他不知道孙伯纶已经愣在那里,时间过了许久,一直到孙伯纶夹在指间的香烟烧到了手,他才清醒过来。
“封锁消息,一定要封锁消息!”孙伯纶喊出的第一句话就让郝允辙和牧锋意识到这件事的重要性。
当晚的寿宴,孙伯纶仍旧出场,为郝世禄祝酒,而欢喜过头的郝世禄被人扶回家的时候,孙伯纶已经带领亲卫队出城,沿着无定河一路北上,在榆林一直处于战备状态的一个机动步营和一个骑营在接到命令的当天就越过了边墙,进入了套内,与黑铁城的铁甲骑兵汇合,在清水河一带渡过了黄河,由也先亲自统帅,绕过和林格尔一线,向东绕行,一方面看能不能联系上宣德城的余彦,另一方面准备夹击东虏。
而孙伯纶则直达云内,率领两个机动步营和两个骑营、一个铁甲骑兵营近万人直扑归化城,而主力部队则有徐麻子进行集结动员。
孙伯纶麾下充足的常备军让他面对这种突发事件显的非常从容,只用了十天便集结了两万人到达归化城下。
而更加详尽的情报传来,归化城已经陷入了僵持状态。
十天前,归化城。
“该死的,给我弄些水来!”雷鸣东从用粗糙的拳头砸了砸自己的脑袋,挣扎的站起身,从坚硬的榻上坐起来,脑袋里仍旧懵懵的,他站在床上,透过上面的小窗户,愉悦的撒着尿。
不多时,亲兵送来了一个铁质水壶,雷鸣东喝了一口,温热的茶水进了肚子,已经痉挛的胃才舒适了一些,他打开内侧矮小的窗户,向下面看去,自己居住的这个角楼下的院子里许多头裹着黑布的丁壮正在干活,把成袋的粮食、橡木桶装的火药及腌咸肉搬进了地下的仓库里,这些都是归化城的战备物资,除了他底下的守备营和那些奴隶,谁人都不能经手。
“该死的骚鞑子,什么狗屁太后,让老子喝那么多酒。”雷鸣东嘟囔着,让亲兵侍奉他披挂甲胄。
自从昨晚他就纳闷,平日对自己这些汉将汉官不理不睬的囊囊太后昨晚怎么会大摆宴席,而且喝的是高粱酒而非蒙古人喜爱的马奶酒,对此他甚为不满,除了大量饮酒带来的难受之外,便是早起了这一个时辰,这个时候天只泛起了鱼肚白。
雷鸣东也不想起来,但强烈的尿意让他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
“将主爷,再睡一吧,还有一个时辰才轮到您巡视呢。”亲兵打了个哈欠,提醒道。
雷鸣东不悦说道:“要是再睡着,醒来就是中午了,这守备营的规矩是老子定的,老子带头违反吗?”
那亲兵立刻不说话了,跟着披挂整齐的雷鸣东除了东北侧的角楼,沿着北面城墙巡视,到城墙上被燃烧的火把照亮了大片,雷鸣东一路过去,先是看了炮位的情况,才走向城门楼,站在那里的年轻士卒昂首挺胸,看着外面。
走过那士卒跟前的时候,雷鸣东听到了他肚子咕噜噜的叫,雷鸣东问:“昨晚没吃饱?”
士卒打了个千,却也老实的点点头,雷鸣东看清了他的脸,还是个十五六岁的孩子,再看胸口罩甲上,一块甲片是红色的,便知道这孩子是蒙荫参军的,在如今的河套,无论是汉人还是蒙古人,参军带来的高质量的生活和高额饷银都拥有无与伦比的吸引力,而按照规矩,在战场牺牲或者残疾的士卒,可以安置其子侄兄弟参军,领一份军饷,当然这些人不能取代他原来的职位,多被安置在巡防营、守备营或者预备队之中。
而这些二线部队不像步营、骑营那样饭食随便吃,一日三餐,吃的慢的总会少吃一些,雷鸣东拍了拍那士卒的脸,说:“教你个乖,往后吃饭,盛饭的时候,先盛半碗,这样吃的快,再去盛满碗,就能多吃半碗!”
那年轻士卒满脸欣喜:“谢将爷!”
“将爷你看!”守门的把总忽然看到远处有一条火龙扑来,连声说道。
雷鸣东见多识广,知道是夜晚行军的骑兵,看火把数量,得有千余人,待行到近前,那群人聚拢在了北门,雷鸣东趁着火光也看清了旗色,正是囊囊太后的斡耳朵。
“是巴吉尔吗,怎么又带新募的怯薛军进城参拜大汗吗?”雷鸣东笑呵呵的问道。
如今漠南的政治局面,阿布鼐这个吃奶的大汗几乎已经被架空了权力,而囊囊太后显然不愿意看到这一点,便从察哈尔人中挑选精锐,组建大汗的怯薛亲军,只是效果并不显著,察哈尔在历次战争中损失很大,而且淑济彻辰夫人和塔什海太师组建的宫帐军本就抽取了许多精锐,而察哈尔中那些拥有高贵血脉的精锐,都被调入了铁甲骑兵,等囊囊太后出手的时候,忙活了许久,也凑不齐三瓜两枣的了。
更何况,孙伯纶早就定下规矩,组建常备军,各扎萨克只能五帐抽一丁,除了保证兵源更加公平,便是让各扎萨克面临大战的时候,也能抽调兵马参战。
雷鸣东看到城下这些人穿着邋遢,良莠不齐,自然认为巴吉尔已经到了来者不拒的地步了,出言问道。
然而这一声询问却让队伍里准备骗开城门的莫日根和斡耳朵副总统巴图吓了一跳,莫日根低声道:“按照计划,昨日应当赐宴,怎生这将官这么早便在城上了。”
“莫要出声,这是雷鸣东,汉人的总教头,没怎么上过战阵,倒也好对付。”巴图回了一句,高声用汉语喊道:“雷教头,我是巴图,巴吉尔被太后遣去了美岱召求佛宝去了,您让人开一下门吧。”
雷鸣东低头看了一眼,发现倒也认得,便给把总下令开门,吊桥缓缓的放下,城门也打开了,巴图挥挥手,身后的骑兵便乱糟糟的往里面涌,挤来挤去,便有人从吊桥挤进了护城河里,雷鸣东在上面,好像看到一群进城的乡巴佬一样。
“掌灯。”看了看还未大亮的天,雷鸣东吩咐了一句,还有小半时辰,那些商队就要用城门了,他可不想看着这群骚鞑子还堵在这里。
几个值夜的士卒点燃了大灯笼,挂了出去,照亮了下面大片的面积,然而,却出现了意外,在羊马墙附近等着进城的大批蒙古人竟然翻身下马,对着城门连连叩首,高声念诵,最后竟然俯身在地,好似对某个了不得的东西求饶似的。
巴图上前,连连抽打,雷鸣东的眉头却皱起来,侧耳倾听,他在套内多年,对蒙古话早已娴熟,但离的远了些,却只听到什么:“邪魔天神,莫要害我........大黑魔物........。”
一群人念念有词,雷鸣东听不清楚,却也明白过来,这群人在求某个强大的怪兽不要吃自己,雷鸣东低头一看,恍然大悟,这城门不就是他们口中的魔物吗,两个大灯笼好似眼珠,那巨大的城门不就是血盆大口,放下的吊桥就是伸出的舌头,而高大的城门楼子便是魔物那高高翘起的魔角。
“不对,他们不是察哈尔人!”雷鸣东忽然喊道。
察哈尔人从崇祯初年就迁徙到了归化城附近,在这里驻牧过好几年,汗庭就在城中,这些人就算没进过城,也不能这般,好似第一次见到城池似的。
再细听他们的口音,更不像了,倒是与安排进套内放牧的那些土谢图人有些类似!
“快,关上城门,吹号!”雷鸣东高声对身边的把总下令。
那把总刚拿起号角,就被一支箭矢贯穿牛角号,射进了脖子,血溅了雷鸣东一脸,他通过女墙的缺口向外看去,发现巴图弯弓搭箭,嗖的一声,箭矢擦着雷鸣东的铁盔,溅起一溜火花,飞了过去。
“敌袭!敌袭!”
雷鸣东高声喊叫着,把城楼里的人喊了出来,然而巴图那边也已经反映过来,催促人马快速进城,雷鸣东知道,如果城门丢了,归化城也就失陷了,毕竟城中只有自己这个不满两千人的守备营和幕府下辖的稳定治安的千人巡防营。
而归化城附近真正的主力部队,是在十里之外,板升附近驻扎的彻辰宫帐军,但既然敌人袭击了归化城,自然会一道对付宫帐军!
雷鸣东踹了身边的亲卫一脚,指了指不远处的千斤佛郎机,喝道:“去,开炮,用炮声告知敌情。”
那亲卫一路爬过去,点燃了引信,轰的一声炮响,彻底惊醒了还在沉睡中的归化城,那亲卫换上一个子铳,又来了一发。
“一定要守住城门!”雷鸣东咬牙说道。
这个时候,那年轻的士卒指了指不远处一门虎蹲炮,说:“将爷,用它!”
雷鸣东点点头,跑了过去,与几个人七手八脚,把七八个药包塞进进去,点燃长长的引信,两人抬起,用力的扔下城去。
咣当一声,近百斤重的虎蹲炮砸死一个土谢图人后落在了橡木板做成的吊桥之上,随着引线燃尽,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把吊桥炸了了稀巴烂,而吊桥左近巴图更是尸骨无存、
雷鸣东探出脑袋看了一眼,那些土谢图人早就被这惊天动地的爆炸吓的四散而逃,而吊桥也被炸断,他又跑到内侧看了一眼,进城的不过三四百人,而且已经乱做一团,北门有两百人,他自信可以控制局面,守住城门,便拉过亲兵说:“你带上你的人,分路通知汗庭的彻辰夫人、幕府的林书记官、理番司的王庸和桑结活佛,告诉他们,囊囊太后叛变了,一定要死守城门。”
汗庭。
囊囊太后被突如其来的几声爆炸吓了一跳,因为这完全在计划之外,按照计划,她会带着剩余的三百斡耳朵和额琳臣带进来的近百死士控制住住在汗庭的淑济,然后配合进城的莫日根一道,逼降幕府和理藩司,以此在天亮之前掌控局面,而土谢图汗衮布则同时偷袭板升的宫帐军,兵困归化城。
但突如其来的炮响让整个归化城都混乱起来,雷鸣东派出的亲兵联系上了林天奕和王庸,却没有进入汗庭,当囊囊太后有些慌乱的时候,汗帐的帘子被打开,淑济一身银甲走了进来,说:“太后,北门开炮,敌情不明,请带上大汗一道,护送各位大人去银佛寺,待局势稳定下来,我会去请安的。”
然而,额琳臣却从帐后跑了出来,淑济还未反应过来,跟随进来的宫帐军和两个女奴就被砍翻在地,额琳臣的刀抵在淑济的脖子上,满脸冷笑。
淑济脸色微变,看了看囊囊太后,斥责问:“是你?”
囊囊太后忽然站起,大叫道:“是我,又能怎么样,你个叛徒,背叛了你的父亲和成吉思汗的血脉,把长生天交由孛尔只斤的草原拱手让给一个汉人,架空年幼的大汗,杀害你的同族,你该死!”
淑济听了这话,愣在原地,忽然指向额琳臣,笑着问:“那您呢,勾结叛贼,把孛尔只斤的子嗣交给他的杀父仇人皇太极?”
囊囊太后当即说道:“这是卧薪尝胆,在大金汗的支持下,阿布鼐会成为真正的蒙古可汗,等他长大,便是长生天下草原上唯一的主人,也好过在你夫婿的威逼下,过苟且偷生的日子吧。”
几个蒙古人忽然从帐外进来,对额琳臣说了几句,额琳臣脸色大变,说:“太后,出大事了,莫日根那个蠢货被挡在城外了,如今汉人正集中人马,马上就要过来了。”
“你的处境似乎不妙啊。”淑济微笑说道。
囊囊太后咬牙说:“把她绑起来!”
“多尔衮的三军两日后才会到,我们至少要撑到那个时候。”额琳臣忽然说道,他思索之后说:“汉人一定会严守城门,在汗帐这空旷之地,我们难有作为,太后,为今之计,只能去银佛寺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