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听到延安,知府这类字眼的时候,崇祯心中便生出了懒得去想的想法,一则他平日多与内阁及六部高级官员打交道,对于知府这个等级的官员,实在没什么印象,二则,这些地方官员,若深究起来,肯定是某个高级官员的学生或同年、同乡,知道了也是平白添些无趣罢了。
但听到周士奇三个字的时候,崇祯瞬间有了熟悉的感觉,似乎最近听过这个名字,而且关联这个名字的肯定是好消息。
“莫非是那位亲冒矢石,独守绥德城的周士奇?”崇祯忽然想起来了,毕竟自登基以来,绥德一战大败流贼,擒杀贼首紫金梁,是难得的大胜。
“回陛下,正是此人!”杨嗣昌回应道。
周延儒偷偷看向温体仁,发现其正在俯首沉思,顿时感觉不对劲,他略微回思,便想起,温体仁正是周士奇的座师。
崇祯皱眉问:“周士奇远在延安任上,与平阳一战何干?”
杨嗣昌上前一步,朗声问:“陛下是否觉得奇怪,为何平阳一战,无论是九边各军,还是地方诸营,都告乏饷,皆曰士气不足,唯独来自延绥镇的两个游兵营不仅没有在军饷上纠缠,还士气如虹?其他营伍都是员额不足,为何延绥镇的游兵营足额足饷,甲械齐全?”
“是因周先生?”崇祯顿时来了兴趣,近百年了,大明的卫所制度早就荒废了,大行募兵以来,吃空饷喝兵血的事情屡见不鲜,己巳之变的时候,辽东将门飞扬跋扈,山西镇更是哗变噪归,他对于大明那已经烂透了的军队早就失望之极,如今听了杨嗣昌对孙伯纶、郝世禄的评价,瞬间好似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似的,若说平阳一战是大功,那若得强军之法,便是天功了,有了强军,什么流贼东虏,还是顷刻平复的。
杨嗣昌道:“陛下所言甚是,孙伯纶能有如此强军,盖因周士奇尔。”
“快,快,细细奏来。”崇祯差点从御座上站起来,满脸的求知欲。
“启禀皇上,平阳一战前,郝世禄的游兵营欠饷一年多,孙伯纶的那个营更是成立以来就未曾发下饷银,为了让其出征,周士奇在延安筹措粮饷,才补了几个月的粮饷,虽未补全,军卒却看到了希望,如何能不战?”杨嗣昌说道。
“周士奇甫一上任,便征讨境内流贼,大练强军,才有了二营之强军,为了让将士出征无后顾之忧,周士奇把一年多来在延安府境内开垦的荒地,精选其中三万亩水浇好地赏给出征将士养家,还许其免赋税三年,如此厚赏,将士无不踊跃参军应战啊。”杨嗣昌慷慨激昂的说着,显然把周士奇说成了一个为国为民、运筹帷幄的忠臣。
“擅民政而知兵,周先生乃是大才呀,如此国之肱骨,为何无人向朕举荐,白白让周先生在延安蹉跎。”崇祯大声赞叹,话说到最后,已经在周、温二人身上打量,但这二人却似老僧入定一般,俱是不回话。
杨嗣昌却指向温体仁,厉声说道:“周士奇不得高位,盖因温先生明哲保身,怕做那瓜田李下之事!”
温体仁扭头看了杨嗣昌一眼,满脸惊惧,心中暗道,昨日商议之中,可没有这一出啊。
“陛下,臣有罪,臣有失察之罪啊。”温体仁连忙跪在地上,高声请罪,以至哽咽出声。
“温先生这是怎么了?”崇祯脸色微变,问。
温体仁道:“那年周士奇中举之时,臣乃主考,瓜田李下,便知周士奇大才,扔不敢举荐于天子,臣有罪。”
“温先生,是你的清誉重要,还是朝廷选贤任能重要?”崇祯脸色大变,喝问道。
温体仁俯首道:“陛下,周士奇之事,并非只因臣怕受非议,臣曾想举荐其入朝,为陛下效力,但周士奇抵死不从,这才把这事儿扣下来。”
“哼,似周先生那等大才,岂会拒绝为国效力?”崇祯满脸不信,虽说他认定周士奇是个干练之臣,却也知道,当官的升官没有任何抵抗力的。
“陛下容臣禀告。”温体仁说道,在得到崇祯的允许后,他才说:“周士奇去年便因绥德战功去了延安任上,一上任便提出两年垦荒,三年积粮的五年计划........。”
“什么叫两年垦荒,三年积粮?”崇祯听的新奇,问。
温体仁道:“陛下,所谓两年垦荒便是周士奇号召延安府的流民和失地农民,先把因为战乱撂荒的土地恢复生产,又开垦新的荒地,且兴修水力,改良田土,而三年积粮,便是免除税赋三年,周士奇一上任便当着延安府上万百姓、军户起誓,誓言五年之后,若延安府有一人饿死,便自缚去京,求陛下免官处罚。”
“周先生真是好官啊。”崇祯大为感动,说道。
“内阁本有意让其担任要职,周士奇却抵死不从,声言必须践行誓言才可,臣又感觉其上任一年,又行擢拔,恐百官不服,这才作罢。”温体仁最后说道。
“周先生真乃耿直之臣,便是京畿重地,天子脚下,也难免有人饿死,延安那种穷弊之地,更是在所难免,温大人糊涂,这等誓言可当真?”杨嗣昌在一旁不咸不淡的说。
温体仁冷哼一声,说:“杨大人此言有理,然而本阁却并非全为此事考量,陛下容禀,流贼之祸,始于延绥,当初升任周士奇为延安知府,便因如此,周大人知兵,又勤于民政,精通垦荒、水利之事,能担起延安知府一职便只有这一人尔,当初其上任,臣便勉之,延绥之地,穷困所在,流贼贼首多出于此,只消让百姓衣食无缺,安分守己,便是大功尔。”
“温先生此言有理,若延安平定,百姓富足,再无流贼流窜,便是各地贼首亦有归乡之情。”崇祯温言说道。
“温先生如此考量,将周先生留在延安任上,并无不妥,只是如此忠臣才干,朕竟然不知,温先生也有过错,日后万万不可如此了,举贤不避亲,温先生太过爱惜羽毛了。”崇祯对温体仁提醒道,然后又说:“周先生在延安抚贼安民,却不向朝廷要一分粮饷,实乃可贵,若其有和难处,内阁也用倾力相助才是。”
“陛下所言甚是,周士奇颇有经世之才,倒也无需其他支持,只是其与延绥巡抚陈奇瑜颇有嫌隙,因为免税之事,屡屡有争端,陈奇瑜乃是其上官,不免有所掣肘啊。”温体仁小心的说道。
杨嗣昌却神色一惊,看向温体仁,心道:“昨日商议,可未提及此节啊。”
崇祯沉吟片刻,道:“竟然如此,便免去陈奇瑜延绥巡抚一职吧,让其进京叙职吧。”
周延儒听闻这般安排,当即说:“陛下,陈奇瑜是知兵之人,而延绥.......。”
“周先生,正是因为陈奇瑜知兵,朕才另有重用,延绥之地已经被周士奇平定了,将陈奇瑜留在那里,才是大材小有呢。”崇祯没等他说完,便说。
“陛下,那延绥巡抚将由谁补缺呢?”温体仁趁热打铁的说道。
崇祯笑了笑:“朕属意周士奇周先生,竟然其与延安百姓有约,便先履约吧,只是朕想,两年垦荒之后,便知延安之地粮食是否充足,也无需等五年了吧。”
“陛下圣明。”温体仁微笑说道。
到了这里,殿内议事已毕,众人退出殿外。
周延儒脸色铁青一片,见杨嗣昌正与温体仁谈话,冷哼一声,拂袖而去,此次他损失最大,没有完成答应洪承畴的事也就罢了,关键是首辅的威信在天子那里受到了质疑,而陈奇瑜也是一个大损失,当初悄悄把他从温体仁那边拉拢过来,如今也是竹篮打水。
“哎呀呀,文弱,你昨日怎么没说详尽,今日在殿内指责老夫,可是吓了一跳呀。”温体仁捋须笑道。
杨嗣昌躬身说:“这也是适逢其会,以老先生机变,又哪里会有事,只是陈奇瑜.......。”
“哼,老夫提拔他多年,他未如愿总督五省,竟投入周延儒麾下,真是忘恩负义之徒!”温体仁脸色不悦的说。
“文弱今日与周延儒撕破脸,日后可要多加小心呀。”温体仁想到一事,提醒道。
杨嗣昌却不放在心上,说:“周延儒不过是个无能之辈罢了,何足道哉,其才能不足老先生什一,却窃居首辅之位多年,总有一日,本官要让天子知道他的真面目,让首辅之位归还真正的主人!”
说着,对温体仁微微躬身,温体仁极为受用这话,当下说:“文弱啊,先早朝,又是议事,老夫这五脏庙早已空咯,听说明先楼来了几个陕西的厨子,羊脍做的甚好,不如请你去品尝一番?”
“那下官便厚脸受赏了。”杨嗣昌也没抢着请客,而是笑呵呵的说。
晚上,温体仁回到府上,叫来管家,说:“你去看看中秋礼单,把延绥巡抚陈奇瑜的拿出来送回去,这礼呀,本官受不住啊。”
管家跟了温体仁多年,说:“老爷,陈大人可是您的同乡呀。”
“你知道,他却不知,你去问问,他给首辅送了多少,给老夫送了多年,哼,朝秦暮楚之徒。”温体仁摆摆手,笃定说道。
那管家会意,领命而去办理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