汾州,太和桥街。
这是汾州最繁华的街道,搭有坊表,沿途除了商铺、客栈,便是大美宅院,而太和桥街北段便是庆成王府,是矣,街道上人来人往,颇为繁华,而在距离庆成王府不远的一处别院之中,一群锦衣袍服的商人齐聚一堂,正品茶笑谈。
在座的商贾大多来自介休、平遥一带的晋商,当年靠着朝廷的开中法,淘得了第一桶金,以后又周转物资于九边之间,操持走私,私通鞑虏,无不身家巨万。
正是闷热的六月,仆人早就抬来铜盆,盛满了冬季存于地窖中的冰块,此时正滋滋冒着凉气,那些侍立在侧的娇俏侍女之后,便是一群吹拉弹唱的戏班,咿咿呀呀间,满是靡靡之音。
众人正交头接耳,忽然一个管家进来,笑道:“诸位,我家老爷到了。”
一须发半白的老者踏步走进了堂内,他一身华彩,神情自若,颇具威严,面对众人的拱手作揖,只是略略笑笑,便坐到了主位之上。
这时,众人纷纷上前,躬身施礼:“范老爷万安。”
来者正是介休大商家范家的家主范永斗,范家七代边商,这些年又与东虏贵酋接上了头,往来大漠南北,草原之上,可谓呼风唤雨,传闻其家资数百万,在三晋之地,九边之间,凡是重城大镇,无不有其商铺,隐隐是晋商之首,范家极擅钻营,与汾州的两郡王,太原的亲王,以及边镇将领多有关系,便是京城内阁,大内宫廷,亦有纠葛,因此在座众人,无不对其恭敬。
范永斗与众人见了礼,待众人坐定,便直入主题,说道:“今日与众位一会,便是那流贼贼首曹操已取绵上,兵锋直指汾州之事,这关系到各家的营生,不知诸位掌柜准备如何应对?”
说完,范永斗稳坐主位喝茶,一双眼睛虽然浑浊,却在不经意间扫视众人,堂内之人神色尽是被他捕捉眼底。
下面的人乱了一番,与熟悉的交头接耳,他们都是人精都明白范永斗的意思,那是要花钱办事,要么买通官兵协防,要么买通流贼改道,不管如何,就是花钱消灾,保汾州之地安宁。
这时,一富态掌柜站起来,眼中闪过阴冷之色,说:“范老爷,那曹操素来狡诈多谋,咱们都有耳闻,他不是王嘉胤也不是紫金梁,怕不是三五万两能打发了的,还是邀请官兵南下防贼吧。”
“那曹操最擅机变,怕是给了银钱也是肉包子打狗。”当下便有人附和。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如此,一年迈老者抱拳道:“贼过如梳,兵过如篦呀,各位不得不防啊。”
在场众人听了这话,皆是脸色微变,他们要买通官兵协防,说白了就是买通山西镇的官兵,但山西镇是出了名的军纪败坏,己巳之变中,山西镇出兵勤王,在京城下哗变,一路抢掠回乡,肆虐河北、山西,可谓祸事。
“倒也无需过分担忧,大小曹的军队咱们见过,比那些匪兵强了太多,只要喂饱了,便不会滋扰乡里。”也有支持者出言说道。
“哎呀呀,贤侄,可不能靠运气呀,咱们几代人经营才有这番家业,折腾不得呀。”那老者激动的说道,他的拐杖在地上敲了敲,又说:“范老爷,还是您拿个主意吧。”
范永斗放下茶杯,正色道:“洪亨九以邻为壑,把大股流贼逼入三晋之地,贼兵势大,又狡诈难服,单面下注总有风险,只能两面下手,才可立于不败之地。”
“这......。”那老者听了这话,神色复杂,说不出话来。虽说这是老成之言,最为稳妥,却也花费最大,这让这些商人如何乐意啊。
“范老爷说的是,还是老规矩,由您拿总出面,各家出钱,只是需要多少银两,还请范老爷明示,我等也好回去准备准备。”那富态掌柜小心的说道。
“两面都不是好相与的,统共需要二十万两,才能办成此事啊。”范永斗说道。
众人都是一脸肉疼的模样,却也没有纠结太久,毕竟这里这么多人,平摊下去,一家也就一两万两白银,算不得什么大钱。
事情既已经商定,各家都需要回家准备银子,待众人散去,范三拔从侧门走了出来,他的脸色略显苍白,一只手藏在袖子里,早已没了以往浊世公子的做派,变的有些阴鸷。
“父亲,曹总兵那边,便由我去游说吧。”范三拔向范永斗见了礼,认真的说道。
“你身子尚未好全,如何能出去伤风?”范永斗怜惜说道,扭头看到范三拔如此坚定,叹息一声:“你莫不是又存了对付那孙伯纶的心思?”
范三拔低下头,并未言语,他自负聪慧,但自小到大,从未瞒得过自己父亲,索性也不隐瞒,来了个默认,范永斗怜爱的看着自己这个受了诸般苦楚的儿子,最终说道:“孙贼已成你心中魔障,若不除之,你便总是心神不定,如何克承范家家业呀。”
三日后,范三拔出现在了山西镇总兵正兵营的中军大帐,见到了山西镇总兵曹文诏,看着这个青帛裹头,穿着窄袖圆领短袍的中年汉子,范三拔忍不住有些心中打颤,时人常闻:军中有一曹,流贼闻之心胆跳。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来人,给范公子个座位。”曹文诏拍了拍桌子,说道,继而对范三拔道:“范公子,本官是个粗野武人,不懂得什么规矩,你有话便说了吧。”
范三拔并未坐下,眼睛扫过四周,发现两厢各有一案几,摆着吃了一半的菜肴,人却不见了,他微微一笑,歉意说道:“总兵大人客气了,在下不知帐中有贵客,冒昧前来,实在唐突。”
曹文诏哈哈一笑,说:“什么贵客,都是些吃肉喝酒的丘八还有我那蛮横的侄儿,本官听闻是范家人要来,怕他们这群犟脾气的惹恼了你,反倒不美,就让他们退下了。”
范三拔微微失礼,说:“那在下便开门见山了,听闻流贼肆虐晋中,攻掠州府,我范家与众乡绅,想要捐粮助饷,以表寸心。”
曹文诏点点头,笑道:“你们想让本官率军南下,挡住曹操和八大王,护住你们晋商家小。此事倒也不是不能商榷,说吧,准备出多少银两?”
范三拔道:“十万两。”
曹文诏听了这话,呵呵一笑:“果然富可敌国,十万巨款,轻易拿出,也罢,本官可遣一营人马前往普同关,扼守要地,贼人自然进不了汾州,只是银子需得开拔前送达。”
“那是自然。”范三拔欣然回答,见曹文诏如此爽快,便往前走了两步,低声说:“眼下正值乱世,将军手握强兵,无奈朝廷发不下粮饷,在下还有一策,管教将军再得十万松江库银。”(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