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伯纶从那个房间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但铁厂里却是灯火通明,到处都是灯火光芒,特别是高炉那边,火红的光芒照亮了半边天,让高耸的高炉如同一只凶兽一样矗立在那里。
空气中弥漫着煤炭燃烧形成的焦糊味道,地面上全被灰尘遮盖,就连树木都好似被穿上一层白衣,孙伯纶停下脚步,怔怔的抹了一把白灰,忽然笑了,若在后世,这是被人讨厌的粉尘污染,但在这里,却是代表着这个世界最先进的生产力。
经过八个月的建设,左千户所的灌渠已经见了雏形,从鱼河堡到左千户所城,是一条宽达三丈,深达一丈八尺的河渠,引来了无定河近一半的河水,进入千户所北面一座水库之中,再由专门的水渠引水贯穿整个千户所城南下,水渠两侧全部都是以水力为主的工坊,只有驱动了各种机器运转之后,无定河水才会南下,灌溉肥沃的土地。
“大人,郝大人来了。”牧锋的声音忽然响起,孙伯纶才从失神中缓过来,抬头一看,才看到郝允曜正站在远处,孙伯纶立刻招了招手。
“允曜,又来给你姐送山西土产吗?”孙伯纶走在铁厂内的大道上,淡淡问道。
郝允曜搓了搓手,显的极为局促,说:“还是瞒不过姐夫,都是些不值钱的玩意,嘿嘿。”
孙伯纶却没有接话,两人都知道那些不值钱的玩意就是银两,多是郝允曜从征剿贼的斩获,却被他送来给了郝琳琅作为花用。
这些银两大多被郝琳琅变成粮食,赈济绥德卫的灾民,部分则变成了正在扩充的护厂三队的饷银,孙伯纶早就知道,那群半大孩子已经被军事化管理,有经验丰富的伤残老兵教授武艺,还有商行伙计、书馆先生教算术和识字,在这个半空开的秘密中,有来自郝世禄父子的暗中支持,郝允辙父子的出谋划策,目的就是在孙伯纶地位水涨船高,且已经娶了林丹汗女儿的事实下,保住郝琳琅正妻的身份,而那支充斥着孤儿的护厂三队则是郝家为孙伯纶与郝琳琅未来的儿子培养的班底。
当然,这只是目的之一,在绥德卫,众人皆知,孙伯纶已经成为擎天大树,而郝家则是附在这株大树上的藤蔓,树越发粗壮,藤蔓才越茂盛,两个家族早已休戚与共了。
孙伯纶带着郝允曜走在各个工坊的操作间里,看到的是流淌的滚烫铁水,在水力锻锤的敲打下变成刀矛甲叶,从广东雇佣来的匠人和因登莱之乱而被招募的工匠正在工坊里忙碌着,商定着铸造孙伯纶想要的红衣大炮。
水力钻床正钻着一根根火铳坯管,发出知啦知啦的刺耳尖叫,但郝允曜却感觉那个声音是那么的悦耳。
眼前是黑乎乎的煤炭和冰凉的钢铁,若在以前,郝允曜是绝对不会踏入这个肮脏的地方,但跟随孙伯纶一段之后,郝允曜清楚的认识到,这种被自家姐夫称呼为工业暴力的东西可以像流水一样为军队提供军械武具,而在天下大乱的背景下,强军就意味着地位与财富。
这个世界上绝大部分的男人都是如此,懂得的越多,便拥有越大的野心,郝允曜也是其中之一。
“我要去达尔扈特了,明日一早便出发。”孙伯纶的声音将郝允曜从沉思中惊醒。
郝允曜本就为此而来,他希望能让孙伯纶在左千户所多呆几日,这样自己姐姐能怀上孩子的几率就会增加一些,然而话到了嘴边,郝允曜却说不出来,此时他脑袋里不再只是郝家的那点微末小利,越来越难以抑制的野心让他更习惯于从全局考虑事情。
“东虏又有动静了吗?”郝允曜问道。
孙伯纶笑了笑,负手看着远处正在吞吃铁矿石和焦炭的高炉,淡淡说道:“没有,只是我们已经被动了半年,如今东虏大军东撤,漠南出现了实力真空,也是该我们主动一些了,皇太极和他的八旗大军可以压制住我,但是多尔衮和他手下的两白旗可没有这个本事。”
“很着急吗?”郝允曜又问。
孙伯纶点点头:“明年,中原剿贼是我建功立业的机会,届时漠南之事便会顾忌不暇,甚至会抽调部分精锐骑兵南下作战,若在年前在漠南打不出战略优势,明年又要被局限在套内贫瘠之地,若等东虏再次西征,皇太极绝对不会再给我机会了。”
虽然孙伯纶说的很简单,郝允曜却知道孙伯纶急于在漠南开战不只是计算着未来的战略态势,最重要的是,边墙之外的实力扩张受到了限制。
孙伯纶部占据套内,西和北两个方向都被林丹汗控制,往南与绥德卫之间隔着一个榆林卫,只能向东发展,而东虏西征,虽然如今已经撤退,只留下多尔衮率领的两白旗和部分左翼蒙古驻守归化城,却控制了黄河东岸,虽然孙伯纶在黄河东岸保留了一个桥头堡,但东虏已经逐渐稳固了在漠南的统治,至少半年以来,已经没有任何牧民能有机会投入孙伯纶麾下。
孙伯纶必须要打破这个态势,就要出套内,东征东虏。
“姐夫,如今到了十月,天气转凉,怕是难开大战呀。”郝允曜低声说道。
孙伯纶笑了笑:“套内精兵多是蒙古人或板升汉人,对漠南天气已经极为适应,便是冬日作战也无不利,反倒是东虏和左翼蒙古,并不适应这种天气。”
见郝允曜仍旧不放心,孙伯纶不得已说出了自己的战术设想。
“此战并非决战,只是破坏东虏在漠南的统治罢了,如今我在套内有精骑四千,便是只带三千渡河参战,分为数队,趁着大学袭扰东虏在漠南的过冬草场,抢掠部落,杀伤部民,使其牛马不得繁衍,部落不得休整。已临近冬日,东虏必不得回援,待来年春天,东虏人马俱疲,就算想对我部有所动作,也是力所不逮,只要安然度过明年,便是胜利!”(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