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针几次后眼见韩扬的面色渐渐红润，额头也开始发汗，纪老爷子撤针问道：“怎么样？感觉舒服一些没有？”

韩扬深吸了一口气，先前胸口那种涩滞的感觉已经不翼而飞，连忙对师傅连眨两下眼。老爷子把金针整整齐齐地收回小盒子中：“来，你现在应该可以盘膝而坐了，今天我们先温习小时候的第二个游戏，当你游戏中的角色苏醒后，你还可以在游戏中和现实中同时打坐练功。说起来那可是一种难得的练功方式，以你的根骨，说不定会有大的进境呢。现在照我说的做：面北背南朝天盘，意随两掌行当中。意注丹田一阳动，左右回收对两穴……”

师傅提示的歌诀依次将韩扬童年的记忆唤醒，这些“游戏”可是韩扬小时候天天都要被强迫着玩上几个钟头的，如今端坐榻上，韩扬很快就找到了幼时那种熟悉的感觉。

韩扬在小旅馆中和师傅玩游戏玩得开心，可把基地里看着屏幕的天凯武郁闷坏了。韩扬的这个师傅也忒奇怪点了吧？九十岁的人长得像四十岁也就罢了，一进屋还顺手把外套挂在安装了摄像头的壁灯上，他是发现了什么、还是无意中这么做的？按理说旅馆是他自己选的，他也是第一次来这里，不可能发现那个小旅馆有玄虚啊！虽然另一台红外线摄像机和监听器还好用，可是这师徒俩除了一开始说了两句话之外后面根本就是在演哑剧，害得自己只能瞅着朦胧的红外线成像猜哑谜。

他们到底在捣什么鬼啊？天凯武回头问身后的人：“九月。你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吗？”

站在天凯武身后的人身材高而瘦削，和天凯武的体型倒是颇有几分相似，但他的肤色极黑。看起来就像刚从墨水瓶中捞出来，又用鞋油刷了一遍那种效果差不多。听到天凯武的问题，九月不答反问道：“这就是你说的那个会中国功夫的人吗？”

“是，站着的那个就是韩扬的师傅。他们在练功夫吗？练的是什么功夫？很厉害吗？”

九月神色淡然：“中国功夫不过是从我的祖先那里偷学去的。中国有句话叫‘天下功夫出少林’，而少林寺的功夫就是从印度传去的，比起我们领悟宇宙万物之灵的瑜伽，中国的功夫充其量也就是些旁门左道罢了。”

天凯武很崇拜中国文化。因此对九月的话颇有点不以为然，不过他当然不会说出来，因为这个黑炭头九月真的有非凡本领。在游戏中。九月化名收割机，这也是他在国际佣兵组织aim用的名字，但现实中他却是印度婆罗门教中十二大头陀之一。

婆罗门教历史悠久，不过到了近代苦行者日渐稀少。婆罗门教就变得鲜为世人所知。婆罗门教的修行地点设在印度的圣母山上。教义是通过修行将产生轮回的种子烧毁，摆脱轮回的痛苦，最终达到内在的自我与宇宙的无上我合一的境界。圣母山海拔高达八千米，山上温度低、氧气极为稀薄，紫外线也比地面强烈得多，普通人没有辅助设施绝难在这种海拔高度生存，又因为婆罗门教的人平日身居险峰很少与世俗接触，一来二去便被当地人以讹传讹地说成了山中的仙人。

无序时代的到来和毁灭之日的降临对于这些在深山中修行的人没有产生什么影响。但随后人类为生存而大量使用放射性同位素作能源的行为却大幅减少了大气圈中氧气和臭氧的含量，喜马拉雅山区彻彻底底地变成了连苔藓都不能生存的生命禁地。而这些颇有修为的苦行僧也不得不离开了世代居住的圣母山。

天凯武第一次遇见九月是八年前的事情了。当时他亲自带队跑到巴基斯坦去走私核原料，车队在路边上碰到了一具干巴巴的尸体。由于交货地点不远就是过去的核武器试验场，当地居民早在几十年前就走光了，这里方圆几百里一直荒无人烟，有具尸体本身就是很奇怪的事情，更奇怪的是这具尸体不但没有被秃鹫吃掉，而且身边还七零八落地散布着许多秃鹫的骨骸。天凯武怀疑是交易方搞鬼，让手下上前探查，结果发现那具尸体居然是个活人，而且虽然他干巴得像木乃伊一样、全身肌肉完全萎缩只剩下皱巴巴的皮肤包裹在骨头上，但却仍有能力徒手扼杀了十几头变种秃鹫，把这些猎食者变成了自己的食物。

当时的那具木乃伊就是眼前的九月。婆罗门教的一行人离开圣母山后在喜马拉雅山区中四处逡巡，最后阴差阳错地选择了过去的核试验场作为新的定居地——这些一意出尘的人根本就不知道这里是一片暗藏杀机的死地，而选择这里的原因也恰恰是周围没有人来打搅。结果定居几个月后就有人开始得莫名其妙的怪病，初时头陀们还不在意，认为只不过是上苍的考验，但半年后发现不断有人死亡时，婆罗门教的人才意识到这片土地已经被诅咒。可惜此时他们每个人都已经受到了大剂量的辐射，吃下了许多被污染的水和食物，连撒出来的尿晚上都会放荧光，几乎已经无力远足了。

原本就为数不多的教众死伤殆尽，在离开这片死地的过程中，修行最高的十二位头陀也相继倒下。在九月不支倒地的时候，能够继续向前走的只剩下一月、二月和五月三位头陀了。九月躺在地上，静静地看着同伴消失在视野中，静静地仰望只有在高原上才能看到的湛蓝色天空，静静地与死亡搏斗。

天凯武遇到九月的时候，他已经在几乎没有食物的情况下在积雪的山路上整整躺了三个月。天凯武的手下用医疗仪和盖格计数器检查了一下九月的身体，惊讶地发现眼前这个垂死的人在没有药物和食物的条件下。依然能依靠自己的循环系统慢慢将体内大部分放射性物质排出了体外，而他肌体再生能力也极其强盛，被核辐射几乎杀伤殆尽的细胞也在一个月内再生了许多。若不是高原寒冷缺氧、食物和水又极度缺乏。此人不得不以缓慢的新陈代谢速度维持自己的生存，恐怕在离开了污染地区后他的身体只会越来越强壮，而不是继续虚弱下去直至死亡。

天凯武本来就喜欢收拢奇人异士，碰到这样一个人自然不愿放过。救回九月后，天凯武又在他身上发现了更多让人惊讶的能力，比如九月能够控制体内脏器的功能和活跃程度，能够调节自我新陈代谢的速度让体温在二十度到四十度之间变化。能够扭曲、反转、伸缩全身的肌肉和关节，在身体恢复健康后还有惊人的超视界遥感能力。

九月身体恢复以后并没有从此听命于天凯武，也没有放弃险些让自己丧命的苦行。他只是答应为天凯武入世十年作为对救命之恩的报答，而且这入世十年的目的也是为了出世。用九月的话说就是：“我十二岁上山修行，至今未悟。经历了这次的事情，我才知道自己一直在走一条错误的路。我追求的是修治身心。舍弃贪欲和烦恼。可是我要舍弃的东西我并没有真正得到过，空自修行，又怎么能领悟舍弃的真意？十三头陀法，我要先舍十年。”

十三头陀法简单地说就是苦行僧的生活准则，诸如粪扫衣（穿著废弃布所作成之褴褛衣）、一钵食（节食）、露地住（坐於露天，不住在屋子里）等等，是苦行僧们修持时必受的准则。佛教经典《阿含经》中有记载：世尊曾因大迦叶尊者年高体衰劝其舍弃苦行，后者却不敢答应。以大迦叶尊者的级别尚且不敢舍头陀法。九月却明言为行头陀行而舍头陀法，为了达到放弃欲望的境界而过十年追求各种欲望的日子。这在别人眼中也算是史无前例的离经叛道了。

不过天凯武却不这么看，在他眼中，九月就是一练功练傻了的家伙。谈到对欲望的执着和了解，天凯武自信世界上没有几个人比得上自己，人的欲望是无法遏制的，人会不自觉地去满足自己的欲望，而当一个欲望得到满足后又会产生更高的欲望，这个过程永远没有完结，任何人也不会例外。至少九月躺在荒山中没有坐以待毙而是拼命求生，而求生本身就是人最大的欲望之一。

在天凯武看来，九月的做法只不过是因为这次的经历而后怕、想要放弃苦行，可是又觉得没面子，所以才找个借口说什么入世为了出世、逐欲为了舍欲。即便他真的是这么想的那也无所谓，只要自己不断给他各种享受的机会，让他飨美食、饮佳酿，体验一下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的日子，恐怕这个死要面子的家伙这一入世就再也没有出世的机会了。九月说只有先得到才能体会失去这话倒是没错，不过他却不知道人在失去了拥有之后往往会更加期盼重新获得！欲望就像毒品，我先让你上瘾，然后再掐断毒品的供应，到时候我看你还会不会和我提什么十年之期、入世出世？哼哼，恐怕到时候只有乖乖为我办事这一条路好走了吧！

也不知道是九月真的强迫自己暂时放弃了对欲望的遏制，还是天凯武的循循善诱起到了效果，短短一年后，九月的衣食住行和谈吐举止已经看起来与常人无异了，贪婪、自私、傲慢……这些由欲望而体现的缺点九月学起来比谁都快。天凯武也是个能够让手下人尽其才的人物，待九月康复后，天凯武就开始安排他参加各式各样的社会工作。这些工作极为繁杂，有时候是给科研院看门，有时候在政府机关大楼打扫厕所，还有时候是在最豪华的酒店当大堂经理，或者去夜总会当侍应生……反正只要是天凯武需要的情报，他都会安排九月先接受相关的培训，然后再去这些部门利用九月的遥感能力在禁区外获得资料。

不得不承认的是，九月的确很聪明，他学东西学得极快，只要集中精力进入瑜伽冥想的境界，给他讲授的知识只需说一遍他就能记住，而且很快就能领会。因此无论去什么地方扮演什么角色，九月都能在短暂的培训后进入角色，最终顺利地完成天凯武下达的任务。短短五年时间，九月已经完成了天凯武交付的七八项任务，直至三年前，天凯武又让九月前往法国加入了国际佣兵组织aim。

无序时代结束后失业率骤增，aim的规模也急剧膨胀，成为游离于各国政府势力之外最强大的力量之一。不过组织庞大后不可避免地会导致机构臃肿，内部人员良莠不齐，天凯武交给九月的任务自然不是在佣兵中脱颖而出成为身价百万的佣兵，他的目的是利用九月的遥感能力探听aim的内部情报，让天凯武能够有针对性地拉拢佣兵中的人才，寻找掌控这个组织的机会。

《回到牧场》开始运营后，aim的业务范围渐渐开始向游戏世界转型，善用冷兵器、制作机关和诡雷的佣兵开始吃香。而天凯武经过数年的时间也暗中收买了相当数量的一批佣兵为他效力。今天白天在堪萨斯城发生的战斗中，化名“收割机”的九月所在的德尔塔小队就是天凯武手下的得力小分队之一。只不过九月从不在队友面前展示自己的特殊能力，就连德尔塔小队队长剃刀也不知道九月的强悍，剃刀看重的只是九月规避危险的直觉——其实那是九月的遥感能力让小队在战场上趋吉避凶。(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