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笛长鸣。

“呜————呜————”

港口上空，天色一如年代久远的青花瓷。

零壹拿开盖在脸上的报纸，感受到柔和中带有一丝冷意的阳光。左腕的西铁城机械表忠实地运行着，时间是傍晚五点。

他的名字就是零壹，由“零”和“壹”组合而成。

尽管零壹急需洗把脸然后照例在床上发呆半小时，但还是稍微确定一下目前的状况：

零壹在陌生港口的一张长椅上醒来，穿着咖啡色西装。身份未知，年代未知。

口袋里有：半包牡丹香烟，皱巴巴的钱包，一个看起来像是打火机的东西。还有这些五颜六色的小纸片…该死！没看错吧，这是粮票吗？

好的，冷静下来，你能搞定这一切的。零壹整理了一下目前的情报，从零壹身上携带的物品来看，现在应该是六十至七十年代。

头疼欲裂。这是连接脑波强化矩阵的后遗症，每次接入后脑的时候都像一根管子把你全身的骨髓都给吸干了似的。

呼，多来几次零壹肯定会长脑瘤的。算了…来都来了，一直坐在长凳上发呆是没法完成任务的。

坐起身来，环视了一圈周遭的景象。港口的三艘船正待出发，零壹对面有个推车卖冰棒的老头。街道很冷清，除了几个骑自行车的年轻人，就只剩下零星神色匆匆的路人了。

终究还是老冰棍吸引了零壹，他看到一个纸箱子外头用红字写着“冰棒”。

“大爷，冰棒怎么卖？”

“先生，一分钱一根，口味儿可多了！”大爷很热情。

“都有什么味？”零壹说着打开了并不属于零壹的钱包。

“有哈根达斯的，伊利巧乐兹的…您随便选吧！”

零壹竖起了耳朵，微微一笑，什么也没说递给大爷一分钱硬币，拿到了这根名为“哈根达斯”的大冰棍。

拿着冰棍零壹没急着吃，而是悄悄拐进了一个没人的胡同里。

撕开冰棍外面的一层薄纸，零壹小心翼翼地将冰棍从中间咬断，然后从冻着的冰渣子里捏出了一个不足五毫米的金属小片。

“真是…有些过于容易了。”零壹将金属小片藏进了烟盒里，走出了胡同。

安全警卫在执行脑波强化矩阵任务的时候，需要随时接收总部传来的信息。但是为了保险起见，脑波强化矩阵内没有设置通话系统，因此只能通过设计这种“矛盾因子”，让安全警卫自己寻找指令。

这个卖冰棍的大爷就是一个“矛盾因子”。七十年代国内怎么可能有卖“哈根达斯”的大爷呢？这只是脑波强化矩阵创造的虚拟NPC罢了，而总部传递给零壹的指令，都藏在那个金属小片里。

有了指令零壹就不着急了，四处瞎逛了一阵感觉到肚子有些饿，不知不觉走进了一家饭店，招牌上写着“土楼饭店”。

没有点菜员，一进门有个拿着小本本戴老花镜的大爷，兼顾收钱和点菜。

看了一眼菜单，零壹估摸着钱包里的钱能让零壹吃到肚皮撑开。

于是零壹开始狂点：什锦火锅，红烧蹄膀，京酱肉丝，茄汁鲳鱼…

点了一会那大爷厉声打断了零壹，问道：“粮票肉票够不够啊？”

零壹掏出口袋里五颜六色的小票，递给了大爷。大爷看了一眼便给零壹推了回来。

“不都是烟票吗？没票做不了啊！最多给你下几两面条。”

零壹心想这具身体的主人还真是个烟鬼，身上装的竟然全是烟票！

清水面也没什么可吃的，刚好旁边有家当铺，零壹走了进去。

“能用烟票换粮票吗？”零壹趴在窗口上问道。

“你不是刚来用粮票换了烟票吗？”那人看见零壹的脸，愣了愣。

得了，零壹算是知道为什么自己一口袋烟票了。

零壹摆出一个笑脸，问道：“能换回来吗？”

半小时后，零壹挺着快撑破的肚腩走出了土楼饭店，掏出了钱包里的身份证，循着上面的地址，回到了零壹的家。

“你回来了？让你卖的醋和酱油呢？给孩子们带的糖呢？你说话呀！”

进门就看到一个面色铁青的女人冲着零壹吼，零壹压根没理他，径直走进了看上去像是自己的房间，反锁了门。

“好了，安全警卫三大定律是什么来着？”

零壹已经做好将这房间翻个底儿朝天的准备了。

第一定律：“矛盾因子”位于距离初始坐标五十米范围之内。

第二定律：“装备”在家里的卧室。

第三定律：执行任务中，禁止说出脑波强化矩阵与管理局以及相关的一切字眼。

终于，零壹从床底下拉出了一个满是灰尘的铁皮箱子，这就是零壹的“装备”了。

看看管理局给自个儿准备了什么好货色。

“N3型解析器，不可或缺。一大把粮票和钞票，还算可以。日军十四式手枪，烂中之烂。”

就这些？难以置信…

光是N3解析器就占了半个箱子那么大，和平常用的简直天壤之别。不过脑波强化矩阵能用这时代的零件拼出一个，也算够爱岗敬业的了。

再说说这十四式手枪蹩脚的性能，但愿零壹不会因为走火炸膛之类的问题提前结束任务。

将藏在烟盒里的小金属片插入N3解析器之中的一个嵌入式缝隙中，零壹按下了一个红色按钮。

接着，N3解析器在空中投影出了一行字。

“三天之内找出并肃清此人，如有关联者一同处理。”

接着投影中闪烁出了他的照片相貌，以及信息。

姓名：麦德彦

身份：德业造船厂厂长

武力值：普通人

信息停留了约莫十秒钟，然后N3解析器就发出了一阵电流声，接着就这么自燃了起来。

零壹将十四式手枪别在腰间，钞票和粮票叠放整齐，看着箱中的火焰缓慢燃烧。

烧的差不多后，零壹合上了铁皮箱子。走出卧室，将钞票和粮票全都递给了那个女人。

女人眼睛都发直了，因为这些都是大票。

“这…哪里来的？”她压低声音问道。

“去给孩子们买点糖吃吧！”

零壹戴上帽子，推开门，走进了被血一样的黄昏染红的街道里。

“所以说…在脑波强化矩阵中被杀死的人会怎样？”

对方无意回答零壹的问题，继续面孔僵硬地操纵仪器，扫描着零壹的身体。

尽管赵博士对零壹说过，这只是个“普通的身体检查”，但从这一台台气质上透露着“昂贵”的高科技仪器看来，事情绝非简单。

由机械臂连接着的探针刺入零壹健硕的小臂，在零壹感觉到疼痛之前就消失了。

“我说…你们该不是那种培养生化人的邪恶科学小组吧？零壹可不想为了时薪120元的工作冒生命危险。”

迟来的疼痛从小臂的针眼传遍全身，零壹发誓他们一定在零壹体内注射了某些东西。不是微型纳米控制芯片，就是定时炸弹，为了让零壹言听计从，最后变成一个板着脸有故事22世纪还穿老式风衣的半机械化杀手。

我身体的30%会被改造成机械，或许还会装上一只义眼，这样我就能用热成像技术提前找到目标的位置。我会被派往宇宙中最恶劣的环境里，和凶残的火星生命战斗，炸掉能看见的所有东西，然后和有着一半火星血统的辣妹回到地球。

“但愿你的检查很顺利。”一个声音打断了零壹的妄想，“那个会议我不能缺席，你知道，是管理局的。”

进来的人是赵博士，一个用过去的话形容是“沉鱼落雁”的女性。

但现在则有一些小小的异议，自从十年前纳米仿生美颜模组被发明出来，这些年轻姑娘们可以一天换一个头不重样的——只要去官网下载他们的模型，三十元一组。

零壹非常不愿意怀疑赵博士的脸用了纳米仿生技术，毕竟她给了零壹一份重要工作的面试机会。

“嗯，这里的检查还是很……不错的，关于激发人们的发散性思维方面。”零壹回答。

赵博士愣了愣，然后露出了微笑。

“总之就当你很开心吧，抱歉…其实我该陪着你的。”

“不不不，没事的。”零壹连忙摆手，“如果你不给我机会，我就不得不和那些失业的保姆机器人竞争一个清洁工的岗位了。”

赵博士被零壹逗笑了。

“你知道么？你刚刚一句话里说了六个‘不’字。”

零壹觉得赵博士完全没掌握到笑点所在，不过…无所谓了。

让人高兴的是检查已经结束了，零壹不用再被一群板着脸的白大褂摆弄身体了。

换好衣服，赵博士已经在医院前台等自己了。一个机器人护士将零壹的检查报告递给了她。

“我没什么病吧？你的表情有点像是我只剩下三个月生命了。”

“不，不是那样的。”赵博士将病历收了起来，“你有轻度脂肪肝。”

“哦，该死的人造肉。”零壹并不意外。

“放心，这不是什么问题，现在去管理局面试吧。”

赵博士的车是零壹见过最靓的，车侧竟然有管理局和脑波强化矩阵的贴纸。纯黑色的车身搭配黑色烤漆玻璃，尽显尊贵气质。

但赵博士的车技是零壹见过最烂的，短短六公里路，她竟然能开出四个违章。

到管理局的时候，赵博士美丽的脸蛋也有些僵硬了。

“你懂的，我就是不太在乎这些…”

“我懂，我懂…像你们这样有关部门的特权。”

管理局大楼的风格和他们给员工配的车差不多，似乎他们眼里除了“黑色”，就只有“闪闪发亮的黑色”了。

说实话有生之年第一次走进管理局的大门，零壹心里还是有一丝慌张的，尽管这只是个分部罢了。

但它可是目前地球上拥有最高职权的部门，是人类命运的领航者，所有的决定都是从这黑色的办公楼里走出来的。

包括机器人法案、去国家化法案…以及那个争议性最大的——脑波强化矩阵法案。

2199年，也就是今年，脑波强化矩阵法案颁布了。

五个月前，华人新年后的第二个星期天，管理局向所有人告知了脑波强化矩阵法案的通过。

由于地球人口在今年达到了史无前例的三百亿，这将加速本就濒临匮乏的地球资源消耗殆尽。于是，管理局决定只让“一部分人”继续活下去。准确的说，是10%的人口。

三十亿人，数量甚至比两百年前还要少。

但管理局认为，只有保持这个数目的人口，才能让地球的生态环境在消耗的同时，得以缓慢地恢复。

当然，剩下的人并非就要被施以“人道毁灭”这样残酷的对待，管理局还没那么丧心病狂。

但是，他们必须沉睡下去。用特殊的生命维持设备，让270亿人沉睡，仅仅供应生命需求的基本物质。

说实话，零壹不知道这样做是不是真的会节省。毕竟生命维持设备也是需要能源来支撑的吧…零壹想，管理局应当有一套严密的计算理论。

他们当时就发布了一份周期长达五十年的苏醒计划。

根据年龄不同，规定不同的沉睡时长，最少的沉睡时间为十年。也就是说一个七十岁的老人沉睡之后，最快在八十岁的时候就能苏醒。而十岁的孩子陷入沉睡，可能醒来后都六十了。

反抗者自然有。但是高效率的机器人执行小组，仅仅花了三天就让大部分人强制陷入了昏睡状态。这是一项经过精心筹备的计划，你家的电视机可能三个月前就被偷偷装上了催眠气体。事实上，抽签结果发布当天，就有一半多的人直接中招。后来，他们又花了两个月时间抓捕那些拒绝执行的家伙们。

但是事情并没有进展的那么顺利。管理局发现，休眠舱中的沉睡者们会时不时地自主苏醒。而再次催眠他们，则需要花费更多的功夫。

而镇定药物的剂量完全没有出错，唯一的可能是人体产生了药物抗性。

为了解决这一情况，脑波强化矩阵被开发了出来。

脑波强化矩阵是一个伟大的系统，一个值得它的创造者做梦都能乐醒的发明。

它的专业名称是“多人意识交感系统”。

这也是...超异体的真正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