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一是在阿刁死的那一天，才感觉到了自己的衰老。

阿刁林朝英死了，死的时候她还不老，但也不再年轻。因为对青春逝去的恐惧，她从虚竹传授的逍遥派武术里，试图重现传说中的‘不老长春功’，却在练习的时候，走火入魔把自己练死了。

因为对青春逝去的愤怒，阿刁在她活着的时候拒绝了王喆的求婚。

那一年羊一和王喆去少室山安葬虚竹，来回的路上羊一苦口婆心给王喆做思想工作，从人生苦短讲到韶华易逝，从灵魂伴侣讲到娶谁不是娶。

都是狭隘的自尊心作祟，但王喆最终被羊一说服了。也许对羊一的尊重是主因，可不管怎么说，同意成亲就是成功的第一步，羊一对此很有信心。

然而，回到终南山下，阿刁愤怒地拒绝了王喆，而且还又和他打了一架，也再次不分胜负。

青春靓丽的少女之时就想嫁给你，却直到青春已经逝去，变成了中年的剩妇，你才扭扭捏捏以一个救世主的施舍态度点头，凭什么？你拿什么来补偿我的青春？

王喆没有施舍，他真的想娶阿刁了，但阿刁的愤怒是真实的，她压抑了十年，而且没有人关心她的压抑。

羊一和阿珂也没有不关心阿刁，但相爱至深的他们的确眼睛里更多是对方。阿刁追随了圣女姐姐阿珂黛茉一辈子，从波斯不周山到中原的终南山，不离不弃。

但在阿刁最需要倾诉烦恼的时候，羊一和阿珂携手云游江湖，去做了神仙眷侣，阿刁身边只有一个木讷老头虚竹，除了武术他什么都不懂，活了一百岁连他自己的爱情都稀里糊涂。

阿刁的拒绝非常猛烈，丝毫没有回旋余地。她甚至比以前更仇恨王喆，也恢复了亲自去全真教找麻烦的节奏，隔三差五就要和他打一架。

王喆若是敢躲，阿刁就把周伯通和全真七子统统打一顿，全真教上下叫苦不迭。

圣女阿珂很后悔，她说在光明顶养伤的时候，就应该让阿刁嫁给羊一，她们两姐妹共侍一夫，如此一来就根本不会再有后边的纠葛。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他俩如果现在做出这个表态，才是真正的施舍，情义也变得十分虚伪。阿刁从一个阳光开朗的少女变成了如今的激烈怨妇，羊一和阿珂有责任，但更多还是造物弄人。

于是，他俩只能愁眉苦脸看着阿刁和王喆又打了七年。他们打，全真七子和古墓派女弟子也打，把两派彻底打成了仇人。

有时候实在打得不可开交，古墓派的阿孙或全真教的王处一就会来请羊一去劝架。除了王喆和阿刁，没有人知道羊一会武术，就连周伯通都不知道，都以为他只是个富有的财主，但也都知道他能劝住王喆和阿刁，而且是唯一能劝住的人。

阿刁练习不老长春功，羊一和阿珂知道，他们认为这是好事情，却没想到把阿刁练死了。

阿刁死了，死时四十二岁，终身未嫁。直到阿刁死了，羊一和阿珂才想起来她原名不叫林朝英，而是琳妲忒拉，是追随了他们一生的好妹妹，亲妹妹。

阿珂哭得山崩地裂。

羊一把阿刁埋葬在活死人墓的最深处，并且放下了墓室里的断龙石。古墓派众弟子很恐慌，不知道今后该怎么办，羊一对她们说：你们去找寻各自的人生吧，找个心爱的男子，和他共度余生，不要再辜负了。

女人总是希望自己嫁个好人家的，所以古墓弟子们给阿刁的墓门磕完头，便也就散去了。只有十六岁的阿孙不愿意走，她说要在这里永远陪着师尊，永远不嫁人。

她的脸小时候被火烧伤过，不可能有男人会娶她，这个世界只有阿刁没有嫌弃过她。

阿孙的武功很平庸，但她成为了古墓派唯一的传人。阿孙虽然继承了阿刁对于全真派的仇恨，却没有再去和道士们打架，她知道自己打不过，便紧闭山门，轻易不再出来。

看到悲痛欲绝的妻子，羊一非常难过，也心疼阿刁的一生。所以，他就去把王喆打了一顿。

在终南山僻静的山谷里，两百招之后，羊一打赢了，也消了气。王喆苦笑着说：“师兄，你不生气了就好。我的确对不起林姑娘，王喆今生不会再娶。”

“唉——，现在说这些还有何用？师弟，还疼吗？我下手重了点，抱歉。”

“哈哈哈……，说实话，能让师兄揍一顿，王喆心里舒服多了。师兄的武术，师弟佩服得紧，有没有兴趣一起去华山？”

“没兴趣。”羊一毫不犹豫拒绝了。

羊一知道王喆总想邀请他去华山想干什么，因为他们要争天下第一，还美其名曰‘华山论剑’。

说起来这个华山论剑，起因仍然是羊一。大约十年前的时候，武林中便开始流传当年黄裳所著的《九阴真经》在王重阳手里。后来王喆调查发现，是他的师弟周伯通那个大嘴巴说出去的。

人们传播的往往不是真相，而是渲染后的夸张。吕岩和白娘子的故事都能传成千年蛇妖报恩的《白蛇传》，这世间还有什么不能离谱的？

据说《九阴真经》中不但记载极其高深的武术学问，而且还有长生不老之法。

这些年武术界人士络绎不绝来到全真教，向王喆询问此事真伪。他要说假的，没有一个人相信，要不是打不过他，全真教早因为《九阴真经》被武林中人拆了。

据王喆说，如今中原武林有四个后起之秀，武术都非常厉害，羊一见过其中三个。

桃花岛的黄药师在大理时就见过了，丐帮帮主洪七则是头一次见到。叫花头子很年轻，但嘴馋爱喝酒的毛病让他给人感觉有点不靠谱。

洪七左手小拇指是被他自己剁掉的，为了提醒和告诫自己不可贪吃误事，但剁掉后似乎没什么作用，洪七也就没再继续剁。

就连段誉的孙子段智兴也乔装来了一趟全真教，他是大理国王，明目张胆过来一定会被金国和大宋的武术高手围攻活捉。

王喆问羊一：西域的白驼山在哪里？

他不知道，完全没有听说过。王喆说西域出了一个叫欧阳锋的厉害人物，自称白驼山山主，来终南山全真教时羊一没有见到，王喆说欧阳锋武术很强。

中原人所说的西域，面积非常广，甚至到红海都可以算作西域。即便以狭义上的西域概念，也包括了天山、昆仑山、阿尔泰山三个巨大的山脉，还有葱岭也是，后世把葱岭称为帕米尔高原。

这里面恐怕有数万座山峰，而且绝大多数没有名称，有人去了才会当场起一个。天山缥缈峰就是当年李逍遥起的名，白驼山应该也是如此。

王喆说他和黄药师、洪七、段智兴、欧阳锋以及其他一些武术界高手，约好明年开春三月，在华山东峰顶上以武会友，彩头是天下第一和《九阴真经》。

羊一对此毫无兴趣，他对王喆说：去华山不要提我，《九阴真经》你想给谁就给谁，与我无关。江湖也好，武林也罢，和我没有任何关系。除了妻子阿珂，这个世界我什么都不在乎。

天下第一又如何？阿刁的死，让羊一第一次感觉到了生命的流逝是如此猝然，他意识到了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