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似锦指尖凝聚出来细微的灵力, 灵力像是蛛网一般覆盖在结界上,宛如一道道交错覆盖的植物根茎。
面前的结界只有薄薄一道,却异常的坚固, 两边的空气仿佛都被隔开, 他指尖碰在上面, 还未曾用灵力覆上去, 整个人便被弹开。
林似锦整个人向后退了数步,一道深重的威压反弹过来, 他整个人胸口震荡, 向后险些碰到灼热的岩浆。
黑色的浓雾遮挡, 能够看到其中若隐若现的身影, 他们脚底是炼血阵,头顶是血月, 空气中蔓延着灼热血腥的气息, 浓稠的鲜血溅在地上,溅出一片深色。
眼前的石台仿佛化成了一座巨大的熔炉,又像是一座活生生的炼狱, 凡是在阵中,无人能够幸免。
这般的炼狱会激发人心中的暴虐与胜负欲,即便被战败也不会甘心, 阵法中的血雾会蛊惑他们的神智,催生他们的愤怒,让他们不停地站起来,直到没有气息为止。
会将他们的生命完全燃烧, 直到尽头。
盛如翡提着长剑, 剑下是滴落的血迹, 现在他应该庆幸黑雾遮挡, 他在其中,少年应当看不见他。
后肩处的伤口传来疼痛,他指尖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那上面有新落下的伤口。
眼底充斥着鲜红,指尖碰到一片温热,他站在原地,眼角扫到了冷冽的剑光,自己手中的剑先一步反应过来,长剑相碰撞在一起。
“砰”地一声,剑气向周遭蔓延,黑雾中发出凄厉的惨叫声,盛如翡剑刃挡住了面前的攻击,执剑的弟子眼底充血,身后又有弟子攻上来。
剑光落在那些弟子身上,那些弟子仿佛不惧疼痛,依旧歪歪扭扭地站起来试图攻击他。
有弟子倒下,很快就有新的迎上来,盛如翡察觉得到,他仿佛成为了炼血阵的中心,许多弟子受到血雾的影响,第一个想下意识攻击的是他。
凛冽的剑光划过天边,盛如翡避开了迎面而来的长剑,长剑碰撞在一起,沉铁发出来沉闷的声音,他耳边是怨灵们的凄厉笑声。
“你身中邪咒,还在挣扎什么,这里有数千名弟子,你认为自己真的能撑到那一刻?”
“看看,身上受伤了也愈合不了,我数数几道,一、二、三、四,五……伤口还会增加,你的血会流尽,然后被守鹤大人切成肉片。”
“你想保护他?他与我们大人有前缘,让他落到大人手里,大人一定会把他折磨至死。”
“可惜你什么也做不了,从出生起,你的一切都掌握在别人手里。”
怨灵脸色扭曲,嗓音又尖又利,让人感觉腥臭粘腻,它们靠近他在他耳边低语,说出来埋藏的残忍真相。
“你的人生都是别人为你写好的,你生来就要替别人承受伤痛、承受难以忍受的邪咒,承受自己原本并不想承受的一切。”
“为你父母报仇?你知道自己的仇人是谁吗……所谓背负血海深仇,不过是奉如皋为你捏造的人生,你不过是一个献祭品,一个被人控制的傀儡,你分明什么都没有。”
“你能入仙门,是因为你的好师尊要用你来保护他,你们身上连着婚契,是你的好师尊要赠你一场空欢喜。你能平安的长到现在,也不过是因为他出现的时机晚了几年。无论是前世还是如今,你永远都没办法改变命运。”
“你的人生不由自己做主……马上,你仅剩的一条命也要没了。”
怨灵靠近盛如翡,又消散在黑雾里,在他周围若隐若现,凄厉的嗓音不停地在他耳边回荡。
“你死了……他也不会记得你,白活人生十八载,你什么也抓不住。”
盛如翡眉眼压抑着一道阴影,他瞳孔略微涣散,有那么一瞬间握剑略微有些不稳,因为他这么一分神,背后的长剑贯穿了他的胸口。
“噗呲”一声,玄色的道袍沾湿,剑刃滴落下来鲜血,嗓间涌出来腥甜,胸口处的剑刃进的更深了几分。
背后是灼浪一般的滔天火光,盛如翡掌心握着胸口处的长剑,掌心传来尖锐的疼痛,他指尖微微使力,抽出来了冰冷的剑刃。
胸口处被开了个洞,他掌间尽是鲜血,耳边是自己缓慢的心跳声,他眼前似乎出现了重影,恍惚掌间的鲜血变成了黑色。
他掌间有无数张扭曲的人脸,那些扭曲的人脸在笑,在用同情怜悯的目光看着他,在他耳边低语,在放声大笑。
“废物……你马上就要死了。”
“就算你真的能撑过去,这炼血阵已经触发,只有一个人能活下去……时间到了,所有人都会葬身岩浆。”
盛如翡掌间略微使力,掌中的那些怨灵发出惨叫声,他的眉眼处有密密麻麻的咒文涌现出来。咒文爬满了他的半张脸,为那张艳丽的脸添了一抹诡谲。
他微微转身,身后是漫天火光,隔着重重黑雾仿佛能够看见结界里的少年。
心中略有些空荡荡,盛如翡眼中火光跳跃,额头处的鲜血顺着流下来。
若是放在以前,兴许他会仔细分析利弊,去算计一个人给他带来诸多麻烦,甚至改变了他的命格。
这样的人,是否值得他去放弃一切与他在一起?
但是现在他并不想考虑那么多了,和笨蛋在一起似乎会变成笨蛋。
他在庆幸,幸亏是他。
幸亏是他与少年身上连着魂契,幸亏是他替少年承受了伤和邪咒,在他伤口难以愈合出现黑色浓稠血液的时候他就已经有些明白了。
那时候他心里便有了答案。
少年亏欠他的,他都会记下来。
这辈子,少年所有的经历,都会写上他的名字。
层层黑雾包围,原本的狩猎场在此刻安静下来,无形的冰冷威压自石台边缘蔓延出来,以边缘的玄衣少年为中心,地面因为威压向下陷了些许,“砰”地一声,地面裂出来了数道缝隙。
黑雾缠绕在少年身边,银白的剑刃沾了血,少年脸颊边的黑色咒文不断地跳跃涌动,血滴落在地,所经之处怨灵四下逃散,惨叫声不断。
冷白的指尖握紧长剑,咒文下那双眼瞳仿若与咒文融在一起,剑气无形地凝聚,空气仿佛随之静止。
随着一道银白的剑光落下,凛冽寒光将天边分割,身后无数黑雾轰然消散,银光布满半边天空,血溅在半空,面前的几十名修士全部倒在了地上。
他们只剩下一丝微弱的气息,全部失去了行动能力。
黑色的咒文不断地跳跃,密密麻麻地仿佛要将他整个人吞噬。
盛如翡唇边挂着鲜血,仿佛察觉不到身上的伤,他不畏疼痛,不惧剑刃,挡在结界前,剑刃点地,在地上无形地划开界限。
不允许有人向前踏过去一步。
半边的石台晃荡了一阵,旁边的岩浆溅出来些许,林似锦再次被结界震飞,他背后溅到灼热的岩浆,皮肤传来被灼烧的疼痛,疼痛顺着穿进骨髓深处,他背后被烧开了一个小洞。
他怕疼,指尖碰着自己的后背,脸色略微白了些许,不必想,若是岩浆淹没整座石台,等着他们的只有死路一条。
他捂着自己背后的伤站起身,当黑雾散去显出少年身形时,他看到了离他不远处的盛如翡。
盛如翡脸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黑色咒文,整个人充满暴虐的气息,隔空与他对上目光,冰冷的眼底仿佛融化了些许。
他看到了盛如翡衣襟处的血洞,那片血红太过刺眼,他整个人像是被浸入冰冷的池水底,浑身冰凉,冰冷顺着浸入他心底。
他脑海里想起来那个胸口被开了洞的稻草人,画面仿佛在此刻重合,他整个人陷入无尽粘稠的冰凉中,心脏传来晦涩的疼。
林似锦背后是滚烫的岩浆,岩浆再次落在他背上,他毫无所觉,隔着重重黑雾,喊了一声“师兄——”
掌心略微攥紧,他眼里发红,那颗紧紧绷着的弦仿佛在此刻断开,面前的结界依旧在拦着他,他掌心大力地震着结界。
结界裂开了一道道蛛纹,所有的灵力尽数反弹,林似锦脸颊上出现数道细小的伤口。他掌心大力拍着结界,指尖被灵力分割,鲜血顺着流下来。
远处的盛如翡已经卷入了修士中央,无暇顾忌他,剑上的鲜红异常的刺眼,人群之中的盛如翡受了伤也分毫不在意,只用长剑挑开那些剑刃,不准那些修士靠近结界。
林似锦知道结界不会有人能踏进来,但是盛如翡并不知道,还傻傻地在外面守着。
“盛如翡……你回来……”
他整个人仿佛被丢进了热浪中央,看着那些黑色咒文密密麻麻地要将远处的少年吞噬,仿佛无数利刃在戳他的心脏。
浓稠的冰冷将他吞没,他整个人仿佛融进了黑暗与冰冷之中,压抑的恐怖气息在此刻散发出来。
他眼里映满不远处的清冷少年,掌间略微攥紧,指甲陷入皮肉里,掌心一片血肉模糊。
心底徒然冷然的怒意达到顶点。
为何要在盛如翡身上下邪咒。
他此生此世,从未与守阙有过牵扯,为何要费尽心思打乱他的一切。
若是因他而起,应当冲着他来。
为何要伤害他喜欢的师兄。
为何要去伤害他珍视的人。
他不允许任何人伤害盛如翡。
掌心落在结界的力道越来越重,无数灵力在他周围缠绕,林似锦眼里仿佛有火光要跳出来,灵力割破他的脸颊和脖颈,鲜血顺着流下来。
他的发丝被灵力吹散,全身皮肤传来灼热的疼痛,耳边一切声音消散,远处的人影仿佛与记忆最深处的重合。
少年天生银发,生来矜贵,天边的云月一般,总是一年四季裹着沾冷梅香的狐裘,人比红梅更加灼艳,回眸时冷淡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眸光仿佛有了温度。
“小锦,若有一日我不在了,你可知晓应当如何?”
“你要……替我好好活下去。”
周遭万物仿佛消了声,林似锦嗓间被堵住,晦涩的难以开口,心脏传来剧烈的疼痛。
与此同时,深渊崖底仿佛传来了一声又一声的嗡鸣,林似锦站在原地,从他周遭蔓延出来无形的恐怖威压,他面前的结界“砰”地一声无形碎裂。
林似锦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他开了口,嗓音低哑冷然。
“秋水。”
随着这一声,埋在万千白骨深处的玄剑剑尖动了,无数白骨受到震动,“嗡”地一声,玄剑散发出来无尽的邪气,从白骨中挣脱而出,无形的镇压禁忌被轻易打破。
万千白骨发出哀鸣,深重的邪气蔓延至天际,整座血塔陷入黑暗之中。
沉寂了整整一千年的秋水剑,在此时此刻破开了束缚。
……
扶光长皋峰。
无人问津的偏殿里,那里立着一座神像,神像前是七魂烛,此时,七根蜡烛全部一起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