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一声。
乔南期手中的水笔掉了下来。
本来已经微合上眼的他被这一声惊醒,猛地睁开眼,这才发现他居然工作着工作着睡着了。
小吴在一旁整理着文件柜上的东西。
乔南期刚轻寐了一下,此刻嗓音有些低沉:“怎么不叫我?”
小吴不假思索:“没什么要紧的工作,看您这两天太累,没叫。”
若是在以往,他这般压着嗓子反问,公司上下,就算是夏远途,都得在心中心惊胆战一下,好好思索一下如何回答。
可现在,小吴明知道乔南期可能会生气,却也还是没忍住——乔南期最近真的太需要修养身体了。
以前也天天工作,但以前好歹该忙的时候忙,该休息的时候休息。现在呢?一整天都泡在公司,除了朋友间该有的应酬、晚饭时间回家一下,其余时间全都在公司。
别说白天,就连晚上,乔南期都在。有时候待得迟了,甚至直接就在公司睡下,反倒在家里睡的时间并不多。
这要是当真有什么大事忙着,倒也说不了什么——但最近哪里来的大事?除了把从前陈家的那些东西转给陆星平和赵嵘,公司最近一帆风顺,夏远途闲得天天泡吧,只有乔南期,忙到没事情做还要硬生生多选一些新的项目来做。
这下倒好,公司的市值整日里往上涨,他们先生的睡眠越来越少。
小吴甚至没忍住添了一句:“要不您去睡一会?有事情我会立刻向您汇报的。”
乔南期只是看了一眼时钟。
下午三点多。
他揉了揉眉心,缓缓起身,说:“送我回家。”
小吴一愣,才想起来,乔南期最近每天这个点都要回家。
也不知为什么。
他突然想起,以前那一年多,赵嵘在的时候,偶尔会在这个时间点问他,乔南期晚上会不会回家。如果会的话,赵嵘要交代家里的保姆准备点乔南期喜欢的饭菜。
而他的手机已经很久没收到这样的消息了,以后应当再也不会收到。
连他都有些怅然,更别提他们先生了。
他看乔南期此刻颇为低落的神情,想也知道,乔南期必然又是想到赵嵘。
这也是乔南期不怎么回家的原因吧。
毕竟在家里和在公司,都是一个人。
但乔南期回家总比在公司好,起码有更大的可能休息一会。
他立刻放下手中的活,去一旁拿起车钥匙:“好,我送您回去。”
公司虽然在繁华地段,但乔南期喜欢安静,家住的很偏,回程路上通常都是直接从城内往远郊开。
可车子刚开出公司,乔南期便说了个地点,让小吴绕道从那边开。
小吴一听地名就明白了。
那是赵嵘自己的家。
说是顺道路过,但怎么样谁都清楚——乔南期甚至在那里买了个房,就为了能不需要任何理由,随时开车进去看看。
等开到那个小区,小吴根本没问,非常熟练地开着车就进去了。
他特意开得很慢,路过赵嵘家门口时,更是几乎没有踩油门。
乔南期坐在后座上,侧着头,摇下车窗。
他前几日也这样路过这里,只是稍稍看一眼,屋内什么动静都没有,也不知道赵嵘搬到陆星平家没有。但他现在不能去陆星平家,去了,看到陆星平和赵嵘在一起,他或许总是会忍不住说些话、做些事,所以他只能来这里,期盼着会不会哪一天撞上赵嵘偶尔回家看一眼。
但他这些天,一次也没有遇到过。
而今天,乔南期不仅没有遇到赵嵘,反而看到有人开了个小卡车停在赵嵘家旁边,大门是开着的,有明显是搬运的工人在来来往往,搬着一些家具。
乔南期怔了怔,小吴也没预料到,油门完全松了,车辆缓缓挪动着。
那指挥着工人搬运的人见到他们在这边磨蹭,还以为是他们担心撞到搬运工人,赶忙抬了抬手,让人让开,喊道:“不好意思啊,我们在搬家,您往前开就行。”
小吴自然不会说他们就是故意来这里看的,对那人笑了笑:“谢了。”
随后,他回头:“先生?”
后座传来乔南期低沉的嗓音:“走吧,他……把这里卖了。”
“哦,好的。”
小吴踩动油门,这一回,他没有故意放慢速度,反而巴不得赶紧开走了。
乔南期看着那些人搬家的身影越来越远,收回了视线。
赵嵘连自己的家都卖了。
当初赵嵘和他在一起的时候,这处住所都留着。和陆星平结婚不过一个月,后路都不留了。
小吴还在前头,乔南期不想再在别人面前显露什么,只是收敛眼神,面色不变,吩咐道:“以后不用从这里开了。”
“哦哦,好的……”
他们特意绕了一下城中心,正逢晚高峰初期,路上堵了一会,到家的时候,黄昏已经落下来了。
李姐同之前每一日一般,在厨房里准备好了食材,等着乔南期回来。
乔南期脱下外衣,十分熟练地换了身纯黑色的休闲短袖。换下白色衬衫后,左手手腕上,曾经被他自己咬过的伤疤露了出来。
经过乔南期特意的治疗,这里只剩下浅浅的一层牙印,剩下就要靠时间慢慢涂药消除。他平日在外面,要么穿衬衫,要么用手表盖着,只是此刻在家里,他也就不遮掩了。
走到厨房,乔南期看了眼食材,“今天学两道?”
李姐赶忙点头:“对的对的,一道炖菜一道炒菜。乔先生啊,过两天再学两道,小赵爱吃的啊,就都学完了,我真的没什么可以教的了。”
“学完了,你就挑一些类似的菜吧。”
“好的好的。”
厨房的墙上已经贴满了黄色的便利贴,有的因为时间久失去了粘性,还被乔南期用透明胶带固定住。
他家里不再像以前那样,墙上光洁如新,地上空无一物,不再一丝不苟,却仿佛多了点人气。www.
只是只有他一个人住着。
最多,还能再算上那几只天天在家里翻天覆地的猫祖宗。
但他仍然继续每日准时回来和李姐学做赵嵘喜欢吃的东西。
前几日夏远途刚好在这个时间点来找他,见到他在学,和他说:“你怎么现在还在学?歇一歇吧,真要等赵嵘和星平分了,你再来也不迟啊?而且他们也不一定……”
夏远途说到这,不再多说,意思却很明显。
乔南期自然明白这些,但他却和夏远途说:“我也没其他事情可以做。远途,我需要一点指望。”
夏远途顿时没了话语。
当时乔南期仍然认认真真地做完了几道菜,邀请夏远途和他品尝——反正没有其他人吃了。
夏远途吃了几口便说:“厉害啊。乔大少爷,就您这还说自己失败?”
乔南期没有回答他。
夏远途又见缝插针:“你最近还需要找星平做咨询吗?”
“没找。”他说。
“要不,再找一个不认识的心理医生?要是找好了,签一个保密协议,问题应该也不大。”
“不用,我不找他不是因为尴尬,是因为我不需要。”
夏远途手中筷子一顿,停在了盘子边缘,抬眸打量了他一眼:“这事可不兴说谎啊。你虽然一直都没有病,也没什么病理性的表现,但星平不是说了吗?你一直在边缘踩着,稍微控制不当可能真的会……”
“我不需要,是因为我好了。远途,我这一个月没有做任何和我母亲有关的噩梦。”
夏远途愣了愣:“那你……”没有像从前那样封闭自我和戒备了吗?
夏远途没说,乔南期却看得出来他要说什么。
他摇头:“我有做梦,但只有一些小时候她还在世时候的回忆。”
其实还有赵嵘。
以往那些让他夜半惊醒的场景,不再是乔安晴跳下楼时的样子,而是风雪中,赵嵘摸着他的脸,动作温柔,话语入刀地和他说:“我未必爱你。”
这句话每每浮现在他梦中,总能一枪击中靶心,准确无误地把他从梦中拽起。
他的梦靥不再是乔安晴,变成了赵嵘。
后来,夏远途吃完饭离开的时候,已经少了些许之前说话的小心翼翼。
他拍了拍乔南期的肩膀,说:“你放心,要是星平和我说他和赵嵘掰了,我第一时间通知你!”
乔南期:“……”
记忆回笼,乔南期洗着手,听到李姐问他:“乔先生啊,小赵啊,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啊?”
李姐其实不常问这个问题,最开始的时候,她问了一下,便不敢多问。
可是后来,乔南期时不时问她赵嵘的事情,还曾经让她多提一提和赵嵘有关的日常,提得多了,她便时常会问上这么一句。
“这都快半年了啊。别是出了什么事吧?”
闻言,乔南期用力旋上水龙头,眸光微动。
快半年了吗?
过去两年过得那么快,这半年却过得这样慢。
他说:“他很好。”
没说别的。
李姐早就习惯了乔南期不太主动说话的情况,也没在意乔南期没回答其他问题,接着忙活起来。
待到做好这些赵嵘爱吃的,乔南期慢条斯理地吃完,李姐收拾完东西也走了。
这一天便算是成功熬过去了。
他似乎现在每天都是这样熬过去的。
别人都说他比以前好相处了些,夏远途却说他比以前少了点精神,小吴则开始天天劝他休息。
但他明明每天都在规律地工作、休息。
只不过是等待的日子太长,需要一些麻痹自己的忙碌,和一小点牵着走的指望。
乔南期看了眼时间,正打算洗个澡睡觉,夏远途给他打来了电话。
“公司有事?”
“不是,”夏远途那边的背景音吵闹极了,充斥着摇滚的音乐声和喧闹的人声,“今晚儿大伙聚一聚,星平这家伙,在家里宅了一个多月,总算松口说要来了。好久人没这么齐,老乔,你也来啊。”
“我挂了。”
“诶不是——!!我特意问了星平,赵嵘来不来,他说不来。”
乔南期挂电话的动作一顿。
不来?
一个多月前还呼朋唤友地结婚,随后陆星平一个多月没有出现在这种聚会,有的人都说他新婚燕尔,乐不思蜀,也许在和对象筹划出门旅行。
乔南期虽然没说什么,但其实心里也是这么觉得的。
毕竟赵嵘都从自己家搬走了。
可这好不容易出来一趟,陆星平为什么……没带赵嵘?
他眉头一皱:“地址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