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王爷’二字,殿中孙嬷嬷的神情似乎略略颤动了一瞬,沈落并未瞧得分明,但想来这位嬷嬷久经宫闱,必然也比其他人通透些,可见苏执前往兕城,确实不是一件平常的事。
万沛儿的神情仍旧是郁郁的,似乎不大想说话,只碍着场面,还是接了一句:“这么大的雨,定是不好走的,太妃也不说劝劝皇上让王爷晚几日再走,总也耽误不了什么……”
这话说的,倒不是万沛儿一贯的作风。虽是宮中贵妃,但苏执在上殷素来有些暴虐的名头,万沛儿自然也是怕他的,方才竟会说让苏执晚些走,且看她的神情,也并不只是顺着沈落的话在说,而是心中确有所想。
果然,万沛儿只说了这一句,孙嬷嬷便轻咳了一声道:“王妃贵妃,这茶水有些凉了,老奴让玉兰玉隐换两盏去。”
沈落点了点头,万沛儿却是先恍然了一刹,这才朝着孙嬷嬷看去。
也不等万沛儿说什么,孙嬷嬷径直唤了两声,片刻便有一个低眉的侍女与玉隐一起进来了,想来便是玉兰,得了吩咐,两人便捧着茶盏下去了。
话尚未套出来,沈落便也没有要走的意思。原本她向来在宫中是待不久的,今日万沛儿这般神思恍惚,却是给了她一个很好的理由。
沈落瞧了孙嬷嬷一眼,又看向了万沛儿,低声叹了一口,这才戚戚然道:“如今外面不太平,王爷尽快去平息乱局才是正事,太妃如此为国为民,是我女儿私心罢了。”
万沛儿闻言,似乎是被沈落语气中的凄凉感染到了,这才抬起头来看向沈落,也是幽幽一叹,开口却是安慰沈落:“哎,你别挂心,兕城不过是些小事,以王爷手段,不肖几日便能解决,最多是在路上花些日子罢了。”
“兕城偏远,虽说是小事,难免也有手眼不通的地方,也不知会不会耽搁时日。”
万沛儿笑着摇摇头:“你尽管放心,放眼上殷,哪里有摄政王手眼不通的地方,何况兕城虽然偏远,但事情本就微末,也无凶险,即便不是摄政王,换了其他人也是绰绰有余了。”
万沛儿这样一说,沈落脸上似是稍稍安定了些,却仍是叹了一声:“新婚燕尔,夫君却是远去兕城,心中总觉不舍罢了……”
说完,沈落便又兀自笑了起来,脸上还适时浮现了一抹红晕,好似是为了自己这样的心境有些羞赧。
与万沛儿打了几次交道,沈落也算是了解她几分,别的不说,至少在对皇帝苏景佑的感情上,她是万万没有隐瞒扮戏的。
好几次万沛儿都险些当着她的面直接便叫出了苏景佑的名字,这样大逆不道的行径,若是为了扮相,那便太胆大妄为了,随便有个侍女小厮将她的话传了出去,这宫中有的是想她下台的人,自然不会让她好过。
既然对皇帝的感情不是装的,她一个深宫女儿家,能让她面上挂着不悦的事,无非两件事,一是家族,二是皇帝。家族之事朝堂上不可能一点风声都没有,如此,便只能是有关皇帝的事了。想要知道这件事是什么,最要紧的,便是将自己先摆在与她相似的心境位置上。
沈落这一番儿女情长的倾诉,让原本就有几分憋不住的万沛儿更是心中难耐,饶是孙嬷嬷几乎将眼睛挤破了天,万沛儿也是半分没看见,只心有怜惜般拉住了沈落的手道:“这件事原就是太妃娘娘的不是,你心中念着夫君是光明正大,何必在意别人的看法?”
太妃的不是……沈落心中默念了一遍,约摸已经猜出了大概。
据沈落所知,万沛儿虽为贵妃,但在宫中却一个交心的人都没有,自打沈落进宫见过她一次,她几乎将沈落视作了自己唯一的朋友。这一点,从那日拜亲前一日的晚宴上,万沛儿在那么多高门嫡女中偏拉了沈落说话,便看得出来,从每次万沛儿派出去迎接沈落的侍女们,她们脸上那种明亮的笑意,也看得出来。
便是这样一个对沈落颇有好感的人,方才说苏执去兕城是太妃的不是,可见怂恿皇帝做这样大材小用之事的人便是裕太妃无疑了。万沛儿许是见到了裕太妃掺和此事,心中本就偏袒沈落,此刻见沈落还因此事觉得自己不识大体羞红了脸,她必得鸣不平。
得了万沛儿的安慰,沈落脸上的羞赧之色褪去了几分,也是紧紧回握住了万沛儿的手,正待沈落还想探听一下万沛儿为何事不快之时,孙嬷嬷眼见着玉兰玉隐捧着茶盏进来,忙再一次开口打断了两人的话。
“王妃贵妃,茶来了。”
孙嬷嬷说着,玉兰玉隐便将茶盏送到了两人之间的小桌之上,未免打翻了杯盏茶水烫人,沈落和万沛儿原本握着的手也只好收了回去。
既然想知道的事已经知道了,万沛儿的心事晚些再打听也未尝不可,实在是孙嬷嬷一直盯着,万沛儿似乎也是被孙嬷嬷提醒过什么的,迟迟未开口,这样磨下去恐也磨不出什么了。
天色渐晚,沈落挑了些旁的趣事说与万沛儿听了,她总算舒心笑了几次,此时,沈落杯盏中的茶水也堪堪饮完,而皇上迟迟未来曲宜宮,这第二件事的机缘算是未到,沈落便起身说要告辞了。
孙嬷嬷自然是高兴,生怕再说下去万沛儿不吐不快,一见沈落起身,立时笑开,俯身将沈落恭恭敬敬送了出去。
见沈落出来,芙兰便跟在了她身后一齐朝曲宜宮外走去,万沛儿脸色稍好了些,便也起身相送,只到了宫门口,这才分别。
此时整个皇宫已经笼上了夜色,虽各处已燃起了宫灯,但终究还是有些阴影角落。
“娘娘方才怎么也不看老奴一眼……”
走了没多远,沈落和芙兰便听见背后传来孙嬷嬷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质问,随后的话因着越来越远,便再听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