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鲁王叛乱,原本充作摆设多年的西侧门,经历了一场巨变,更是摇摇欲坠,到底还是在重新修整了。
尚未修整完全,沈落领着半夏和华懿,仍是从东侧门进宫。
皇宫比起之前的热闹来,似乎没什么太大的变化。
一样的朱漆绿瓦,一样的雕楼玉沟,甚至连宮道边栽种的花花草草,也还是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迎来过往的宫人们,规矩仍是十分周全,行礼俯首,宮规不曾荒废。
好像鲁王谋反只是一场大梦,但这些人看似平常的眼眸中,终究还是多了几分大梦初醒的怅然。
或许他们中有的人同伴死在了这场宮变里,或许她们某个姿容尚可的姐妹,也被那夜凌乱的夜色玷污了身子然后屈辱地死去。
兴许在这来往的宫人里头,许许多多就是那场猝不及防的宮变中,形形色/色的见证者。
沈落与他们又有什么不同呢?她也见证了许多权位争夺中肮脏的血色。
如今想起来,倒的确都像是一场遥远的大梦。
“这宫里头恢复得还真是快啊…”四下只有她们几人时,半夏忽而叹了一声:“眼下中秋将近,倒好似又在为中秋佳节张灯挂彩了。”
此时离万沛儿的曲宜宮已经不远了,沈落回头看了半夏一眼。
半夏不是月掩中人,只是沈落这么些年自己培养的几个心腹之一,且她不是宫里的人,连南戎的王宫都未进去过。
但不管是南戎还是上殷,市井总归相似,王室与皇室也并未有多大的不同。
南戎自然也有过谋反叛乱,那时的王室里头,也是很快便洗刷了血色,恢复了一派繁华太平,外头却是久久不能归元。
彼时的半夏虽已经为沈落做事,但那时沈落用得上她的地方并不多,半夏也是在市井中的。
鲁王一事,朱雀街上无辜人的鲜血、不相干的摊子屋舍,被损毁的不在少数,时至今日也未能完全恢复元气,可皇宫里头却是恢复得几近完全。
或是半夏如今终于得到机会见一见富丽堂皇的皇宫,终于也联想起了故国的叛乱,猛然便生出了一种同病相怜的哀思。
沈落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最后只是幽幽叹了一声,随即她看向不远处的曲宜宮宫门,岔开话题:“万贵妃似是在外头迎我呢……”
话音一落,曲宜宮宫门外的几道人影似乎也终于看清了来人,立时便一齐朝着沈落几人走了过来。
“挽辞!”万沛儿尚未走到沈落的跟前便笑着挥挥手打了个招呼。
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大约是家里头保护得好,而苏景佑也一直疼她,她的身上便没一点深宫中曲折回肠的温顺,反是十分赤诚热烈。
活脱脱是个没长大的小姑娘。
沈落朝她回礼,但只是微微偏了偏头笑起来:“贵妃。”
大约是知道了十年前与苏执之间、那点她自己几乎已经忘却干净的渊源,如今再听见别人唤她容挽辞,她的心头并翻不起什么波澜。
从前她计较着什么呢?好像是为了苏执那一腔温柔,明明悉数裹向自己,却是喊着别人的名字。
总归有一种鸠占鹊巢的羞耻和赧然。
好在如今她知道了,苏执那份温柔原也不是为了公主,她便也并未夺去公主什么。
此时沈落的脑子中并未闪过这许多念头,忽然想通这些,只在昏迷期间苏执在榻边捉着她的手喃喃诉说从前时,她便在心里想过了。
万沛儿已经走到了近前,伸手一把将沈落的手抓住:“你的病可好些了?”
不等沈落回答,万沛儿又惊得‘呀’一声:“你的手怎么这样冷?”
沈落只笑笑:“大病初愈,总归是要些日子才能恢复好的。”
万沛儿听了这话,未及说什么,跟在她身侧的孙嬷嬷立马笑道:“王妃身子金贵,若是不嫌弃的话,曲宜宮里头倒还有好些陛下赏赐的药材,其中有些滋温补热,或许对王妃休养有些好处。”
从前的孙嬷嬷对沈落不可谓是不提防,而经历了之前沈落的雪中送炭,她似乎格外客气了些。
苏景佑自来宠爱万沛儿,赏赐的好东西定然不会少,不过这些万沛儿自己大约是不会操心的,便通归了孙嬷嬷管着,也确实对沈落有几分好处。
沈落也不推辞,朝着孙嬷嬷弯了弯眼睛,笑得十分温婉:“却之不恭,那就有劳孙嬷嬷了。”
孙嬷嬷自是喜笑颜开,一则她如今亲近了沈落些,想起从前的种种疏远提防,此番不能不说也是一种补救,而沈落领情了。二则之前沈落开导万沛儿一番,不说到底是不是沈落起了作用,好歹万沛儿那日的确高兴了不少,也算是还沈落一点人情。
“外头风大,咱们进宫说!”万沛儿看着自己最信任的嬷嬷对沈落总算是态度好些了,自然也是十分高兴,拉着沈落便要往曲宜宫里去。
现在刚过晌午,其实没什么风,但万沛儿拉住沈落却是走得飞快。
自沈落大病初愈,府里头都是小心翼翼地侍候着,便是芙兰这个最毛躁的,也是打着十二分的精神细心照看。
眼见沈落被万沛儿拉着走,那阵势比起在摄政王府里头,倒显出几分惊心动魄来,生怕沈落走得太快骨节会疼,半夏几次想开口,无奈万沛儿是个话痨,一直说话,她便插不进去嘴。
眼睁睁看着沈落被拖着走,华懿脸色也微微有些担忧,好在孙嬷嬷察言观色一流,立时快步走上前将万沛儿的步子拦了下来。
“娘娘你走慢些!”孙嬷嬷佯怒看了万沛儿一眼,随即看向沈落:“王妃如今久病初愈,这曲宜宮就在前头也不会跑,娘娘做什么走得这样快?”
万沛儿素来性子直,被孙嬷嬷一点,她这才想起沈落才病好了不久,连忙慢下步子,妍丽的姿容浮出一点歉疚:“是我不好…咱们走慢些。”
本以为自己好得差不多了,沈落此时才发觉,从长安街一路坐了马车过来,又从宣懿门走到这曲宜宮,她的膝盖骨节里头已经开始隐隐作痛了。
“对了,你病的时候摄政王几日没露面,摄政王府也大门紧闭,一点消息都没有,你到底是怎么了?可真是叫我紧张了好久,派人去打听,你家那位王爷却一点风声都舍不得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