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当空,御苑内却热闹非常。
赴宴的官眷们盛装打扮,贵女们手持香扇,矜持端庄。世家子们则意气风发,准备着龙舟赛上能拔得头筹。
姜蜜扶着宫女的手从马车上下来,尽管她有意来的迟一些,还是能感受到四周那若有若无打量的目光。
姜蜜知道自己免不了被私下议论,她跟随引路的宫女前往主殿。
在姜蜜的身后不远处,一个身穿霞影色襦裙的女子想出声唤人,被她身旁的清俊男子阻止了。
“三哥哥为何不让我叫住姜姑娘?”沈窈薇唇角含笑道。
沈谦修看着那道远去的身影,道:“莫给她添麻烦。”
沈窈薇恍然道:“说起来这姜姑娘也个可怜人。三哥哥你还惦念着她么?”
沈谦修不语。
沈窈薇道:“不若等宴后,我去邀姜姑娘去看龙舟,三哥哥你好好表现呀。”
沈谦修犹豫一下,道:“如果她不想,你也别去扰了她。”
沈窈薇捂着帕子笑着道:“三哥哥你可真会心疼人。这还没怎么样呢,就处处为人家着想。不过,三哥哥想心想事成,父亲那关可不好过。”
沈谦修又如何不知。
陛下平叛之故,春闱延期,如今还未放榜,他想要取得一个好的功名再求道父亲面前。
沈谦修道:“好了,你快去长乐殿吧。我也该去万和殿了。“
待沈谦修一离开,沈窈薇脸上的笑意慢慢敛去。
……
姜蜜到了殿内便看到了坐在席上的承恩侯夫人。
姜蜜走了过去,在承恩侯夫人身边坐下,她问道:“大伯母,怎不见宜姐姐?”
承恩侯夫人道:“宜姐儿有些中热不适,就没有让她跟过来了。”
姜蜜点了点头,“那宜姐姐是要好生休养。”
承恩侯夫人问道:“棠棠,太后的身子如何了?这宴她会来吗?”
姜蜜道:“姑母病情有些起色,可身子还虚着,她不会出席。”
承恩侯夫人眼中有些可惜,太后娘娘不出席,那就是贤太妃要出风头了。
她想起了一件事,她从袖中拿出一封信,递给姜蜜:“这是二弟妹让我给你带来的。”
姜蜜将信拿在手里,她想这应是苏家给她的回信,她很想看,现在不太合适。
姜蜜把信收好,随意扫了一眼殿中的人,她意外发现了一个惊喜。
她看到了顾萱姐姐。
坐在姜蜜对面的,顾萱也正笑盈盈地朝她颔首。
这时外头的太监传唱道:“贤太妃娘娘驾到,安阳公主驾到!”
殿内渐渐安静下来,纷纷起身行礼。
贤太妃在主位落座,她笑着道:“都免礼。太后娘娘身体不适,今日便由本宫招待诸位。”
贤太妃很久没有这么畅快了,她心里盼着太后就此不要再出现,最好是病故,那后宫里没人能压在她头上了。
贤太妃说着过场话,亦有不少人附和。
贤太妃端起酒杯道:“今日端午,已为诸位备了雄黄酒、茱萸酒佳酿,可尽情畅饮。本宫先敬大家一杯。”
殿内众人都饮尽手中的酒。
姜蜜放下酒杯,觉得这雄黄酒辣口的很,跟上回顾萱姐姐带的酒差不多。
她朝顾萱那边看一眼,见她又喝了一杯。
姜蜜失笑,顾萱姐姐果然是嗜酒啊。
殿中歌舞正酣,贤太妃有拿起酒杯道:“本宫要单独再敬一个大功臣。”
她朝姜蜜看过去,道:“姜家三姑娘不辞辛苦的一直照顾这太后娘娘,让太后娘娘的病情有所好转,依本宫看三姑娘是个大功臣,来,本宫敬你一杯。”
姜蜜惊诧于贤太妃的态度。
这杯酒,她拒不了。
姜蜜只能再喝一杯。
安阳公主也站了起来,道:“母妃难得夸人,姜姑娘在母后身边日日侍疾确实辛苦,本宫也敬你。”
姜蜜蹙眉,今儿是怎么回事?
姜蜜为难地道:“公主殿下,臣女实在不胜酒力。”
安阳道:“姜姑娘能喝母妃敬的酒,便能喝本宫敬的酒,可莫要推辞了。”
姜蜜露出微笑,道:“臣女照顾太后娘娘是尽晚辈的本分,贤太妃娘娘和公主殿下都谬赞了。臣女以为,贤太妃娘娘亦功不可没,为这端午宴费心尽力。应是臣女敬贤太妃娘娘,可臣女向来身弱,不善饮酒,便以茶代酒敬贤太妃娘娘和公主殿下赔罪。娘娘和殿下请随意。”
姜蜜说完,端着茶遥敬贤太妃和安阳公主。
话说道这个份上,若是安阳再不依不饶的敬酒,难免会让人觉得有些刻意。
贤太妃倒也没想到,姜蜜将这个球给踢回来了。
安阳眼中闪过一丝恼怒,但也只能算了。
这时,顾萱拿着酒杯站了起来,“姜姑娘说得有道理。这端午宴,贤太妃娘娘备下美酒、美食、绝妙的歌舞宴请,这番心思实属辛苦。该是我等来敬贤太妃娘娘才是。”
顾萱一说,便一些武将家的夫人姑娘们纷纷附和,端着酒杯敬贤太妃。
贤太妃心知忠勇侯府是陛下的亲信,而这位忠勇侯府的大姑娘顾萱更是跟随陛下在云州多年,不管她是为后还是为妃都会成为陛下的人。
贤太妃不好不给她面子,便喝了她敬的酒。
可这一应下,便不可收拾。
顾萱的酒兴一上来了,可就编着各种理由开始敬酒,不仅敬贤太妃,还有安阳公主,就连柳夫人和舒柔都一一敬了。
她跟那些武将家的夫人和姑娘们,把喝酒的气氛也哄起来了。
让贤太妃头疼不已。
而安阳也被激得多喝了一些,她不服输的跟顾萱暗自较劲了起来。
姜蜜这边显得安静了些。
两杯烈酒倒不至于让她醉,后劲上来了有些微微头晕。
承恩侯夫人道:“雄黄酒本就烈,喝得又急,快吃几口菜压一压。”
承恩侯夫人给姜蜜夹了几道菜,姜蜜吃了一点便没了胃口。
另一边,贤太妃没料到那顾萱的酒力惊人,喝了一圈都还精神抖擞的继续敬酒。
贤太妃想着过了晌午还得去看龙舟赛,到时候皇上也会过去,可不能带着醉态过去,她得去缓缓。
她便先离席去休息了。
柳夫人也没坐多久,对舒柔嘱咐几句便也离开了。
舒柔不知道母亲要做什么,可她此刻心里既紧张又期盼。安阳公主已经做好了安排,只待猎物入套。
一旦事成了,那不管表哥多喜欢她,也不可能立她为后了。而姜蜜除了自尽或嫁给玷污她之人便没有第二条路了。
在殿中的夫人和姑娘们见贤太妃离开了,她们也陆续的随着宫女去安排的地方小憩,等着那场龙舟赛,到时候能够见到皇上。
承恩侯夫人看着姜蜜没吃什么东西,便道:“棠棠,你要不要也先去休息一会?等到去望云台时再来唤你?”
姜蜜点了点头,她也起身离席。
她离开之前看了一眼顾萱那边,见她还在跟安阳公主喝酒,便先跟着宫女出去了。
为姜蜜带路的宫女样貌清秀,一路上低垂着头,很是安静。
这会正午,太阳委实有些大,刺的人眼睛都睁不开。
对于姜蜜来说休息倒是其次,她是想找个清净的地方看那封信。
就在这时,一直候着的成忠见到走过来的人连忙小跑过去,他脸上堆着笑,“奴才给姜姑娘请安。”
姜蜜不自觉地皱眉,她在成忠那谄媚的笑中,似乎就能猜到他说的下一句话又是主子有请。
成忠的出现让带路的小宫女有些慌张,她低声道:“公公,奴婢要带着姜姑娘去休息。”
成忠被一个小宫女打断话,才朝她瞥了一眼,他道:“这儿没你的事了,退下吧。”
小宫女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看到成忠让她闭嘴的警告,只能默默退下。
成忠对姜蜜道:“姑娘,陛下让奴才来接您去看龙舟。”
姜蜜道:“不是过了晌午才开始吗?”
成忠道:“是是是。陛下是觉得姑娘在他那儿休息更方便些。等陛下散了宴还能姑娘说说话。若是姑娘不想过去也无妨,兴许等会陛下亲自过来找姑娘……”
姜蜜听得觉得头更疼了,萧怀衍他这是故意的……
姜蜜只好上了成忠备好的轿子。
本该离去的小宫女从躲在的暗处走了出来,此刻她面无人色,浑身都在颤抖,怎么办她把公主要引去的人半路弄丢了。
公主会不会把她给打死?
可那是成忠公公啊,姜姑娘要离开她也没法阻拦,公主会不会手下留情打的轻一点?
小宫女战战兢兢的往回走,看到前方站在两个熟悉的宫女正背对着她说着悄悄话。
“玉荷已经把人送过去了吧?”
“我盯着呢,看着那姜姑娘跟着玉荷走的。”
“玉荷也是倒霉,公主这般厌恶她,直接送她去死呢。”
“姐姐你想想,若是没有玉荷这个替死鬼,难不成我们去吗?反正公主也不会留她多久,这回背上这事,也算是早死早超生。”
长脸的宫女道:“好了,快别说了,我们赶紧去端了醒酒汤过去,公主还在亭子里等着呢。”
那两个宫女离开后,玉荷惨白着一张脸,她其实心里隐隐知道要出事,也知道公主会将她推出去,她别无选择。
玉荷此时身上都汗湿了,炙热的太阳都无法让她感受到一丝暖意。
她左右都是一死啊。她看着自己手上的新伤旧伤,还有身上的烫伤一直都未愈合过。她卑微如蝼蚁,可蝼蚁拼命地挣扎不过是想活着,为什么不给她活路呢。
玉荷沉默了,她继续往大殿的方向走,看到前面亭阁中安阳公主靠在美人靠上。
安阳眯着眼睛看着她,打了个酒嗝,“你过来。”
玉荷走了过去,安阳看清了来人道:“你怎么回来了?可是有差错?”
玉荷摇了摇头,“奴婢是回禀殿下,那位姑娘已经歇下了。”
安阳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好。你来扶着本宫,本宫也要回去歇息,养好了精神再去看好戏。”
玉荷伸手扶住安阳,她看着伺候的宫人还未回来,便带着安阳走向另一条道。
……
望云台的旁边是曲松阁,曲松阁三层阁楼,是观景最佳之处。
姜蜜跟着成忠上到第三层,凭栏而望,不远处的河流尽收眼底。
此时河面上停着至少有八艘龙舟,河的对岸早早站满了来看龙舟的百姓们。
成忠对姜蜜道:“姑娘,您可在屋子里先睡一会,陛下那边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进了一间屋子,里面摆设无一不精巧。
成忠给姜蜜奉了茶后,便默默地退下。
姜蜜在软塌上坐下,她将信拿了出来。
展开仔细看了起来。
如她所猜测的那般,永顺十六年的事情都被封了口,那位善香的大夫找到了些眉目。但是那位大夫在永顺十六年便死了,他的妻子带着刚出生不久的幼女离开了徐州。
姜蜜紧紧地盯着这封信,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闪过,不知道怎得,她想到崔嬷嬷说的那句话,魏医女偶尔会哼几句江南小调。
姜蜜推测了一下年纪,有个不太确定的念头浮现出来。
魏医女的年纪跟那位大夫女儿的年纪相仿。那位大夫会不会就是被大伯灭口的大夫?
姜蜜腾得站了起来,她急着往门外走去。
不想却跟正走进来的人撞了一起。
姜蜜还未退开,便被人搂住腰,一道嘶哑的声音响起,“怎这么急?”
姜蜜抬起头,萧怀衍的眼尾有些发红,他身上有着淡淡的酒味,显然也是在宴上喝了酒。
姜蜜道:“陛下,臣女想回慈宁宫了。”
萧怀衍抬手揉了揉眉心,一手揽着姜蜜往屋内走,他道:“不急这一时半会。你答应过朕,要陪朕看龙舟。”
姜蜜已经没了这个心思,她满脑子都是信里的内容以及魏医女的身份。她想告诉姑母,可姑母会怎么做?姜蜜有些不确定。
萧怀衍道:“不过半日时光,也不肯陪朕吗?”
姜蜜神色有些复杂。
然而这时,河的对岸有人放了一只风筝飞过来。
那只风筝上用血色写着大大的一个冤字。
姜蜜本就看着窗外,那只风筝刚一飘过,便被人给一箭射了下来。
萧怀衍也看向了那边,他的声音有些冷:“总有些扫兴的人偏偏要选在今天。”
萧怀衍对外道:“去让裴池查查怎么回事。”
姜蜜不知为何心跳得有些快,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萧怀衍若无其事一般对姜蜜问道:“宴席上可有吃饱?要不要让人给你送些吃的过来?”
姜蜜摇头,“陛下不用麻烦了。臣女不饿。”
很快伺候的宫人端了一些热腾腾的御膳进来。
萧怀衍给姜蜜舀了一碗汤,“不饿,就当陪朕再吃点。”
萧怀衍不紧不慢地给姜蜜夹了些菜,看着她吃了几口,才放下筷子。
这时候裴池站在门外道:“陛下,已抓到了人。那人自称是懿贞太后身边的旧人,有冤情求见陛下。事关永顺十六年懿贞太后被人谋害一事。”
姜蜜手中的勺子差点落到地上。她脸色刷的一下就白了。
原本是元熙五年,有人揭发姜家在永顺十六年谋害瑾妃娘娘,也就是追封的懿贞太后。
为何揭发的人会在这时候出现。
姜蜜不敢去看萧怀衍的脸色。
瑾妃娘娘是他的逆鳞啊。姑母怎么办,姜家怎么办。
这一世,萧怀衍会怎么处置姜家?
萧怀衍看向低垂着头的姜蜜,他问道:“吃好了吗?好了的话,那陪着朕去见见这位旧人。”
姜蜜不敢置信抬头,萧怀衍是何意?
姜蜜心中不安也害怕,可她想去,她想亲自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姑母所说的,和瑾妃娘娘身边旧人所说的有何不同。
姑母还活着,还可以出来辩解。
就算姜家要治罪,也得明明白白。
……
姜蜜虽跟着萧怀衍一道过去,但她未露面,而是坐在屏风后面。
她透过孔眼,看都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被带了进来。
那妇人的脸上有着一道长长的刀疤,她恭恭敬敬地对着萧怀衍跪拜,她对抬起头对萧怀衍问道:“陛下,您还认得出奴婢吗?奴婢是伺候在瑾妃娘娘身边的文萍啊。”
萧怀衍道:“朕对你依稀有些印象。确实跟文萍姑姑长得相似,不过要确认你的身份,还有一人比朕会更清楚一些。”
萧怀衍对李福吩咐道:“去把柳夫人传召过来。”
李福道:“遵旨。”
那妇人并不在意,她道:“陛下您当时年纪小,不相信奴婢的身份不打紧,只要是宫中的老人,还有柳夫人都人确定奴婢的身份。”
萧怀衍道:“朕若记得没错的话,朕母亲身边的伺候的两个大宫女都死在了徐州,其中一个就是文萍。”
那位妇人双眼含泪,“奴婢侥幸命大,被人灭口抛尸乱葬岗,却没有死透,从死人堆里爬了出来。这些年奴婢东躲西藏,苟延残喘着这条贱命,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见到您,告诉您当年害瑾妃娘娘的凶手还有人活着,还在蒙蔽着您。”
萧怀衍道:“当年是谁杀你灭口?”
妇人道:“奴婢和文菱带着香去找大夫验证,被大夫发觉香有问题,便被承恩侯所追杀。而那香则是当今姜太后所赠给瑾妃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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