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辛德拉满意的带着定好的契约离去后很久,玛莎才恍然大悟一样坐直了身子,看着苏米雅问:“我一开始没打算真的和他一起上路的啊,怎么……谈了半天价格,就这么定了?”
一直静静观察的苏米雅笑着说:“因为对方的确是个很擅长讲话的人,和商人打交道,咱们的口才显然不太够用。不过你们怎么都对他有点敌意呢?”
玛莎长长出了口气,觉得有些口干,就对克雷恩使了个眼色,自己端起了水杯。
克雷恩点了点头,把那天的事原原本本讲了一遍,尤其是最后他们总结出的几个疑点,他想了想,又补充说:“出来没多久就遇到偷袭,我都怀疑那会不会也和辛德拉有关。”
苏米雅皱着眉帮蛮牛的腰上加了一个魔法,说:“这么一说,辛德拉还真是有点可疑。不过这次是珊拉主动去拜托的他,不是他找上门来,应该只能算是巧合吧?”
琳迪有些不安的说:“这也太巧了点。”
克雷恩想了想,提醒说:“玛莎一直在东奔西走找马车,消息灵通点的话,应该不难知道咱们正在想办法离开。只要货物是生活必需品,那不管往哪里走,都能找到合适的借口。”
苏米雅沉吟着说:“那……要不要我再去想想别的办法?”
玛莎无力的摇了摇头,“不用了。契约都已经订了,再说,这会儿的确没有更好的选择了。快要饿死的时候递来一碗饭,就算知道有毒,也只能先吃几口看看了。”
离约定的触发时间还有不到两小时,大家一边把行李集中打包,一边随口闲聊。
正忙着的时候,斯托纳来了。
他应该是已经做好了上路的准备,粗布内衬外,穿上了一套看起来很有年头的陈旧链甲,提着的盾牌里别着一把锈迹都没打磨干净的双刃剑,背后的大背包看起来没装多少东西,大概是一早就抱定了让辛德拉负责吃住的打算。
“你们还没收拾好啊,需要我帮忙吗?”用手固定了一下头盔上不太稳定总想往下掉的面罩,斯托纳很热心的发问。
“不用了,我们很快就好。”玛莎看他没有真帮忙的意思,连手指头也没动弹一下,干脆的回绝。
“那太好了。辛德拉刚刚通知了我约定的时间,到点后,会有两辆六人座的马车来接咱们,一辆会改装好座椅,方便蛮牛躺下。啧,真是个体贴又好心的商人啊。”斯托纳赞叹了一句,叮叮咣咣叽叽嘎嘎的走到窗边,探望蛮牛的伤势。
“你就不能给盔甲上点油吗?”玛莎掏了掏耳朵,抱怨说。
斯托纳活动了一下胳膊,听着那有些刺耳的声音,有点不好意思的说:“保养油太贵了,我用了点菜籽油,不过看起来效果似乎不太好。”
菜籽油?难怪斯托纳进来就散发着一股很好吃的味道,克雷恩差点笑出声来,连忙低下了头。
“你那边就是你和你的老朋友两个是吗?”看斯托纳和蛮牛寒暄后走向门口,玛莎想起什么一样问了一句。
斯托纳摇了摇头,然后扶了扶头盔,回答:“还多一个珊拉,她非要去。还说如果我不让她去,就让我把欠的钱都还清。嗯……我也没办法。”
无名火忽的一下就从玛莎心里烧了起来,她瞪着斯托纳的背影,几乎是用斥责的口气说:“那种鬼地方,你真放心让那小兔子跟你上路?带在身边,出什么事的话,你保护得了她吗?”
斯托纳沉默了好一会儿,没有回头,只是用很无所谓的口气回应了一句,“不在身边的,只要败了,不也一样保护不了吗。”
“我先下去了,需要背蛮牛的话,找人到醉人蔷薇叫我一声。”他抬起手臂晃了晃,带着刺耳的叽嘎声缓缓离开。
琳迪把手上最后一个大包系好,好奇的说:“说起来,咱们还没问过他去波亚拉干什么呢。”
玛莎一脚把身前的包踢到包裹堆里,嘟囔着说:“我一点也不想知道。送他到那边,咱们就走。相信我,知道的太多没好处。”
蛮牛的伤口毕竟做过缝合,又被药膏和治疗术双管齐下的治疗了大半天,下床试了试,慢慢走路问题已经不大。
于是他们用给蛮牛准备的崭新长矛挑起了最大的几个包裹,其余的背在身上,扶着蛮牛往楼下走去。
接待台后,斯塔勒依然面无表情的站在那儿,他的五官看上去好像比门口的招牌还要稳定。
抬着行李大头的玛莎和克雷恩让其他人先往对面过去,留下结算房费。
让玛莎非常意外的,斯塔勒直接给她退回了全部五个金币。
“你这是什么意思?”玛莎疑惑的看着桌上一字排开闪闪发光的金币,先拿回来三个放进包里,“就算要给苏米雅诊费,也抵销不了那么多吧。还是你的旅店生意已经好到一百多个银币都可以不在乎的程度了?”
“谢礼而已。”斯塔勒拿起笔,在他们登记的姓名后挨个画上标记,“旅店的生意很不好,不然,我就能拿出二十个金币了。”
这种便宜总不是坏事,克雷恩立刻把剩下的金币也拿过来塞进玛莎的包里,好奇的问了一句:“诊费和谢礼有什么区别吗?”
“给他治伤是你们自己高兴,我为什么要感谢你们。”斯塔勒把本子推到一边,继续面无表情的笔直站定。
克雷恩抓住长矛抬起行李,看玛莎完全没有和斯塔勒交流的打算,只好再问:“那你的谢礼是在谢什么?”
斯塔勒站在那里,用慢的有些夸张的语速说:“我已经很多年没见过他那副样子了。不论是谁,能让他再穿起那身盔甲,我都要谢谢他。即使可能只是个幻象,但好歹,我看到了自己曾经憧憬的那个身影。”
他双手交叠在小腹,面无表情的深深鞠了一躬,向着克雷恩和玛莎。
“今后的旅途,我那不成器的哥哥,就拜托你们了。”
穿过街道的时候,克雷恩忍不住说:“我总觉得,斯塔勒应该知道斯托纳这一趟想做的事。”
“他知道又怎么样。”玛莎双手握着长矛用肩膀顶开醉人蔷薇的门,“他只是免了几间房几天的房费,跟着他哥哥跑去那么危险地方的,可是咱们。”
酒馆挂出了暂时歇业的牌子,珊拉难得没有穿着那一身围裙装扮,换上了颇为轻便的短褂马甲裙裤和低腰皮靴,虽然不是战斗装束,但起码逃命时候不会拖后腿,看来这只小兔子对自己的定位还很准确。看她那双平时隐藏在长裙里、这次才暴露出的结实有力的修长美腿,起码飞奔起来不会比那只老狐狸慢。
她正在向女侍应和厨师交代酒馆的事务,看来是不打算暂时关张,看她的神情也很轻松,就像是和心爱的人一起外出旅行一次一样还有点甜密的意思。
这么一想,也许这次的旅途是他们担心过头,其实没那么危险吧?克雷恩这么想着,看了一眼玛莎。
玛莎很轻易猜出了他的念头,小声说:“别太乐观,也许小兔子根本不知道斯托纳要去干什么。”
在斯托纳的身边,克雷恩又见到了废料街里的那张熟面孔。
他的背依然驼得厉害,干瘪的脸不论怎么看也不像比斯托纳年轻的人。不过他应该是仔细的洗了澡,苍老憔悴的面容看上去干净整洁了许多,乱糟糟的胡茬剃光后,人看起来也精神了一些。
大概是斯托纳出了血本,老盗贼的身上不再是那一套丢进垃圾堆也不会有人捡的破玩意,而是擦的发亮的二手旧皮甲,和两把起码有鞘的短剑。
盗贼对同行通常都会有些基础好感,玛莎溜达过去,伸出右手,“加兰特·瓦尔德,我总算知道你的名字了。我是玛莎拉·夜牙,直接叫我玛莎就好。”
加兰特咳嗽了两声,在皮甲下的衣摆上擦了擦掌心,与玛莎握了握手,用干涩的声音说:“斯托纳已经介绍过你们了,很高兴……你们能陪我们走这一趟。非常感谢。”
“不客气。”玛莎毫不掩饰语气中的讥刺,“反正也是顺路。”
出发前的最后一顿午饭,众人再度有幸尝到了大厨源自古菜谱的精妙手艺,而且,全部免费。
能和斯托纳一起上路给珊拉带来了不知道多大的喜悦,她简直像是化身成了飞舞在草原的小云雀,哼着小曲儿轻快的穿梭在桌椅之间,把一道道价值不菲的菜肴笑眯眯的摆放在大家眼前。
珊拉的心思还真是好猜,克雷恩挠了挠下巴,看着在玛沙面前扇形摆开的几盘鱼,真是只差把讨好这个词用鱼肉拼出来摆在桌上。
不过效果也是显而易见,玛莎很快就吃得两眼放光,情绪直线上升,要不是顾忌在新队友面前的形象,恐怕早就丢掉餐具把手伸进鲜美的鱼汤之中。
清蒸、炖锅、红烧……克雷恩挨个尝了一勺,就发现以前吃的津津有味的烤鱼连这些盘子里的鱼刺都比不上。
估计还是在担心一起上路不被接受的问题,珊拉上完菜后,很认真的说:“其实我对古菜谱也有些心得,路上如果方便的话,这些菜我都可以做给大家吃。一些不太常见的调料我足足装了好几包呢。”
玛莎飞快的嚼了几下,硬是咽下那一大口鱼肉,双掌抓住了珊拉的小手,无视她一下直竖起来的耳朵,双眼闪闪发光的看着她说:“非常欢迎!珊拉,你绝对是我旅行以来最欢迎的同伴!路上谁要敢欺负你,我就拆了他的骨头给你生火用!”
竖起的耳朵总算放松的耷拉下来,珊拉高兴地笑着说:“那真是太感谢了。”
斯托纳小声嘟囔了一句什么,但大家还没听清,就被加兰特用一块炸小排直接塞住了嘴巴。
抱着涨鼓鼓的小肚子,玛莎心满意足的靠着椅背,扫视了一圈同伴的吃相,笑着对珊拉说:“不过路上你可不能做这么多,保证每个人吃饱就好。不然……你看一个个都吃得快不能动了,遇到敌人恐怕要打着滚迎战。”
虽然知道是开玩笑,珊拉还是红着脸点头说:“我会注意控制分量的。”
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一会儿的时候,窗外传来了马蹄踏在石板路面上的清脆声音。两辆三驾带篷四轮马车一前一后驶到醉人蔷薇的门前,克雷恩隔窗看了一眼,似乎是由运送易碎物品的货车临时改装,车底加装着颇为复杂的防震装置。
如果哪一天魔动机解决了操作困难爆炸风险高的致命问题,恐怕马车这种古老的运输工具就要渐渐告别这个世界了吧。
新接替旧,本就是世界发展的规律。
克雷恩抚摸着自己的胸口,感受着心脏有力的跳动,默默的想,大家已经接管了这个世界两千多年,没有天使的日子,一切不是一样很好?
我们已经不需要主人一样的神了。他微笑起来,伸出手里的叉子,从蛮牛的勺子里抢过一块鲜嫩多汁的小牛腿肉,一口咬住。
醉人蔷薇的门打开,两辆马车的车夫走了进来,一个人类,一个灵狐属的兽灵,都是年轻而富有朝气的男性。
蛮牛大大咧咧的招了招手,笑着喊:“你们吃了没?过来也吃点吧。”
那个兽灵车夫恭恭敬敬的弯了弯腰,说:“我们已经吃过。请您几位慢用,我们先去把行李搬到车顶。”
已经吃饱的玛莎毫不客气的起来指挥,只留下了几个随身的小包,其余全交给他们搬了出去。
虽然没有被催促,但大家还是加快了速度,很快,就比约定的时间还早的走出了酒馆。
今天的天气着实不错,碧蓝色的天空只有几丝薄纱一样的云朵点缀,暖洋洋的阳光温和的撒在每个人的肩上,像情人的手掌一样温柔。
“真是个适合在屋顶架起躺椅午睡的好日子啊……”斯托纳嘟囔了一句,然后在玛莎的白眼下陪笑着拎起包裹,钻进了车厢。
清脆的一声鞭响,车轮咕噜咕噜的转动起来。
伴随着蛮牛的鼾声,马车平稳的远去,渐渐,消失在萨拉尼亚北大道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