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伊的表情消失了。
听到克雷恩这句话的下一秒,她的眼神和五官细微的动作都一起归于平静。她没有再试图前进到他身边,而是转过身,走向了歪倒的沙发。
她伸出手,凌空一提,一道虚无扭曲的黑影盘旋伸长,缠绕在沙发上,把它复归原位。
她转身,坐了下去,有些疲倦地向后靠在柔软的垫子里,闭上了眼睛。
鲜血和内脏铺成了炼狱一样的地面,而美丽的精灵少女,却在平静地休憩。恐怕最疯狂的绘画大师,也难以构造出这样诡秘的画面。
宁静和气味都令克雷恩感到窒息,他盯着芙伊没有任何表情的脸,轻声问:“你就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这时,芙伊的气息消失了。
他的眼睛可以看到芙伊就坐在那里,但他的感知范围内,沙发上没有任何活物。
她显然已经在回答,用属于她的方式。
嘶啦、嘶啦、嘶啦……随着轻响,她身上的衣服崩裂,露出一道道破口,接着,像被无形的力量撕扯成布条,四散飞起,飘落在地上。
所有的衣物都变成了碎片,但她并未赤裸。
因为一件长及脚踝的法袍,已经凭空出现在她身上。
暗红色浸染了法袍的大半,有的地方已经好似褐色的血块。
背后浮现出张牙舞爪的影子,一声声克制的咆哮,刺破了腥臭的空气,向着克雷恩扑面而来。
早该想到的,其实……他早该想到的。与弗瑞卡作战的时候,他听到过不止一次类似的声音,可他从心底回避了这一点相似,不愿意承认最后打断他梦境占卜的嘶吼,其实源自同一只来自无尽深渊的怪物。
“这……就是隔绝之壁吗?”他艰涩地开口,声音嘶哑,低沉,带着深深的无奈。
芙伊睁开眼睛,点了点头,脸上重新露出了微笑,“是的,不过,我也是直到你们说起,才知道它叫这个名字。”
她扯了一下袍脚,笑着说:“其实,你真该好好谢谢它呢。”
“……是的,我该谢谢它,代替我保护了你。”看着她熟悉又陌生的笑脸,绝望的悲痛,再次笼罩了克雷恩的全身。
芙伊的笑意变得有些讥诮,“可不只是这样呢。你想想,万一要是没有它,以我当时的处境,这次见面,你和琳迪结婚,说不定就得一起叫我妈妈了。”
“琳迪、玛莎……还有个风骚美貌的年轻狐狸,克雷恩,我在奴隶贩子的地牢里整日目睹欺凌羞辱害怕到睡不着觉的时候,你却在抱着其他的姑娘风流快活。你把孩子给了辛迪莉,把爱情给了琳迪,没有我在身边的时候,原来你可以这样大方。”她睁大眼睛,带着天真的不解,轻声说,“玛莎说的没错,塞熙是我杀的,杀掉她的,就是一个嫉妒到发疯的女人。”
“我本来想像撕碎那些可恶的男人一样撕碎她。可那样……她死得实在太快,太没有痛苦。你知道吗,生命其实很脆弱,撕掉几块肉,就会因为失血过多而失去意识。”她咧开嘴,疯狂的笑容不加掩饰的浮现在脸上,“所以我要让她少流点血,我要让她死得尽可能慢一些。她竟然用我来勒索你的婚约,这样下作的婊子,不可饶恕。”
“听说她还是个骄傲的贵族,”芙伊微微摇了摇头,“真可惜,你没看到她前后同时失禁,满脸鼻涕眼泪臭烘烘地向我哀求,哀求我快点杀了她的样子。”
像是沉醉在完工艺术品中的画家,她陶醉地捧住自己的胸口,“看着她一点一点死去的那一个多小时,我真是愉快得无法形容。克雷恩,我亲爱的克雷恩,我真想向你分享这种喜悦。可惜……我不能。我只有一点后悔,当时我为甚没有把尖头削钝一些,这样,那种快乐就能延长的更久了呢。像那个弗昂,那个女奴隶贩子,她现在都还在走向死亡的过程中,多么愉快的惩罚啊……”
“芙伊……”克雷恩的眼前又因为泪水而有些模糊,“魔龙甲……为什么会让你变成这样?”
“不,我本来就是这样。只是你不知道,从前的我也不知道罢了。”她带着迷醉的笑意,缓缓说,“感谢这件袍子,它让我认识了真正的自己。我并不善良,家乡小镇里那些调戏你的臭女人,每一个我都想抽出她们的肠子炖菜。我不那么大方,喜欢你的女孩我还可以勉强不去在意,但你喜欢的,只能有我一个,其余的,还是都死了比较合我的意。我也不太胆小,你小时候吵着闹着要吃烤肉,我剥兔子皮的时候一边剥一边哭,原来可能不是因为我害怕血,害怕死亡,而是害怕那个喜欢血也喜欢生命在手中流逝的自己。”
“我知道你想从我口中听到真正的答案,你从小就是这样,只有我亲自说,你才肯彻底相信。不过也好,我累了。我想让你好过一些,不那么难受,可你却也跟着他们一起来怀疑我,那……看来你是做好了承受真相的准备。”她站直身体,袍子上的血色仿佛重新得到了生命力,变得鲜艳,缓缓地流淌起来,“索玛是我杀的,奈亚就是阿娜,一切都是我在操纵主使,你身边那些同伴,除了德曼都要死,尤其是琳迪。我要你得到这里的一切,而我,只想得到你。”
打开的屋门咣当一声关上,翻倒的椅子浮上空中,挡住了破损的窗户。
“克雷恩,我知道你很生气,对我也有很多不满。我一直瞒着你,不想让你知道内情,就是怕你会感到难过。”她的语气重新变得温柔,一如既往,“你知道的,这世上我最不舍得伤害的就是你。为了你,我可以妥协。琳迪没有死对吗?好,我可以不杀她,她可以陪在你身边,帮我为你生儿育女。她还可以算是你的妻子,我之前承诺的依然有效。我可以为了索玛的死向她道歉,去乞求她的原谅。我可以忍耐,你和她如此亲密,说不定她已经有了你的孩子,我应该向对那只小狐狸一样,给她生存的权利。只要你陪着我……你陪着我,这些我都可以忍耐。”
“那你可以脱下魔龙甲吗?”克雷恩咬了咬牙,说,“你脱掉它,一切就都还有可以商量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