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出来的并不是斯塔勒,而是看上去有些担心的苏米雅和一脸不愉快的玛莎。
玛莎扫了一眼街上的情况,就有些不耐烦的说:“我就说蛮牛没这么快喝醉,克雷恩更不是会惹事的人。你担心得太多余了。”
苏米雅轻轻吁了口气,柔声说:“不是咱们惹得事就好。”
交谈这几句话的功夫,街心的殴打暂时停了下来,几个男人在鹰钩鼻子的命令下意犹未尽的站直身子,一个小个子本来想吐一口痰下去,低头看了看干净整洁的石板路面,鼓了鼓腮帮子把口水又咽了下去,换成一句气冲冲的斥责:“这次算是给你这骗子一个教训,做人要正直!懂不懂!”
斯托纳在地上缓慢的滚了一圈,哼唧着爬了起来,晃了晃脑袋,抬起手掌,颤巍巍的竖起一根手指,“我不是骗子,我说了任务完成一定会给你们报酬,二十个金币,半块也不会少。”
接着,他用那根手指直直的指向鹰钩鼻子身边的瘦削男人,大吼:“我也没污蔑他!他刚才就是摸了珊拉的屁股!”
前一句话只在围观群众中引发了一阵哄笑,而后一句,却多少激起了一些窃窃私语。
一个衣着华贵的壮年男士直接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向着醉人蔷薇的大门走了两步,柔声问:“青叶小姐,斯托纳说的是真的吗?这些人是不是对你做出了什么失礼的行为?”
鹰钩鼻子挺起胸膛瞪了过去,充满自信的说:“我的兄弟不会做这种下流的事!我们还没有穷到找不起女人,要像这个骗子一样整天守着个寡妇献殷勤!”
这话一出口,他就意识到自己低估了珊拉·青叶在这个街区的人缘,马上就有好几句带着怒气的斥骂从周围传了过来。
玛莎竖起耳朵听了两句,撇了撇嘴,嘟囔了一句,“就看酒馆老板娘怎么说了。”
于是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醉人蔷薇的门口。
骚动一开始,那个身材娇小玲珑的年轻女性就从里面走了出来,但她被蛮牛的大块头吓了一跳,有些慌张的瑟缩到了另一边,之后就只敢站在那里,微微颤抖着观望。
略显圆润的脸孔透着些孩子气,让她的直观年龄具有一定的欺骗性,透着红色的眼睛很圆很亮,上唇翘起了一个很可爱的弧度,微微张口的时候,露出稍微大一些的白色门牙,加上头顶耷拉下三分之一的竖长耳朵,轻松可以辨认出兔属兽灵的身份。
这种变身后只能大幅提升逃命速度的弱小种族,一向是兽灵融入到人类社会的急先锋。在部落生活中成长起来的玛莎很不屑的哼了一声,显然相当看不起这位广义上的同胞。
珊拉·青叶意识到所有人都在盯着她后,脸色变得更加苍白,她不自觉的往人少的方向挪了挪,躲在门口的柱子后藏起了大半个身子。
衣着华贵的男子索性直接走到了醉人蔷薇的门口,亮出了腰间刺击剑的握柄,狐疑的打量了一眼蛮牛,之后用清朗的声音说:“青叶小姐,你不需要害怕什么,这里是属于贵族的街区,无礼的人本就应该被驱逐出去!”
珊拉看了一眼斯托纳,颤抖的双手紧紧地捏着裙摆,小巧的鼻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她带着想要哭出来一样的表情,小声说:“我……我不知道……格雷德先生看到了……什么,可……可我……真的什么也没感觉到。可能……是我的裙子太厚了……”
她身边那个男子看向斯托纳的目光顿时变得十分失望,他用衣襟盖住了剑柄,不再作声,默默的走回了人群之中。
“骗子!”
“酒鬼!”
“活该挨揍的老混帐!”
叫骂声开始失去克制,鹰钩鼻子似乎也不愿意把事情闹得太大,得意的跟着骂了两句之后,带着自己的兄弟们挺胸抬头离开。
珊拉向着他们的背影张了张嘴,跟着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细小声音说:“你们……你们还没付帐……”
不过已经没人会在意这种小事,所有的声音在集中在了斯托纳的身上。
斯托纳就像没听见一样弯下腰,挥手轻轻拍打着自己的裤腿,然后是膝盖、下摆、前胸,再抬起头的时候,他一边的鼻孔里流下了一道血痕,他抬手擦了擦,看着自己鲜红一片的手背,似乎觉得有些眩晕,他晃了晃,突然单膝跪下,紧接着痛苦的呻吟了一声,蜷缩着倒在了地上。
“又开始骗人了!”
“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悔改啊!”
伴随着不满的声音,围观的路人迅速的散去,很快,周围就变成了平时安静的模样。
唯一不一样的,就是多了一个痛苦倒下的斯托纳。
无人理会。
克雷恩皱了皱眉,有些不安的扭头看向苏米雅,压低声音说:“咱们不能过去帮帮他吗?就算他是个骗子,也……也太可怜了吧。”
苏米雅轻轻叹了口气,正要点头,视线却突然抬起,越过克雷恩的肩膀看了过去。
克雷恩连忙转回头,这才发现,醉人蔷薇的老板娘,那个胆怯的珊拉,提着围裙,泪眼汪汪的小跑到了街心,蹲下伸手轻轻推着斯托纳的胳膊,声音不算太大的叫着他的名字,“斯托纳,斯托纳,你……没事吧?醒醒,天哪……求求你醒醒。”
玛莎用不太客气的讥刺口吻说道:“他醒不过来,我猜他大概被打伤了内脏,也许你跑过来的太晚了。”
兔属在豹猫属面前能努力维持不逃走就已经很不容易,可怜的兔耳寡妇哪里还敢回嘴,只是慌张的抬起头看着四周残留不多的路人,哀求说:“拜托,谁能来帮帮他?我……我可以出治疗费。求求你们了,谁来救救他。”
看克雷恩的眉心几乎快要打结,琳迪连忙小声在他耳边说:“不用急,那家伙受得伤不致命,我看昏倒应该也有喝太多酒的原因。玛莎是在逗她。”
克雷恩这才压下跑过去的冲动,但还是忍不住看向了苏米雅。
而几乎同时,珊拉也注意到了苏米雅胸前的圣像,那显然并非装饰品的精巧挂件让她仿佛发现了浮木的溺水者,也顾不得一个豹猫属的兽灵就在旁边,慌忙站起跑了过来,“请问您懂治疗魔法吗?我……我可以付钱,求求您帮他一把好吗?”
苏米雅对玛莎露出一丝苦笑,点了点头,跟着珊拉走到街心,握着圣像蹲了下去。
虽然光元素专精的祭司并不算是专业的治疗大师,但应付这种纯粹的拳脚斗殴带来的伤势已经绰绰有余,再加上苏米雅自身也有丰富的处理伤员经验,一个小治疗魔法,从背后按摩了几下之后,斯托纳哇的吐了一口淤血出来,呻吟着把红肿的眼皮睁开了一条细缝。
克雷恩紧紧跟在苏米雅后面,琳迪自然也走了过去,酒馆没有老板娘什么也喝不到,蛮牛只好也站到近处,玛莎无聊的甩了甩尾巴,暂时放弃了返回楼上洗澡的打算,无声无息的走到珊拉的背后,说:“小兔子,对这种骗子你还这么好心做什么?不怕被他骗到床上去吗?你这种年纪轻轻又长得不错的寡妇,正是这种男人最喜欢的吧。”
突然感到背后豹猫属的灵魂波动,尽管明知道不会被对方真的当作食物吃掉,本能仍然让珊拉吓得连耳朵都完全竖了起来,浑身僵硬连头也不敢回,声音颤抖的回答:“斯托纳……他……他虽然说话……说话很靠不住的样子,可是……人还是……很好的。”
“说话靠不住的好人?”玛莎撇了撇嘴,很不屑的说,“你不如直接说他是个善良的骗子。”
珊拉背对着玛莎摇了摇头,很小声但是很坚决的说:“格雷德先生……不能算是骗子。他也许……有些话说得有点夸张,也许有些话说了并没能做到,但、但……”
玛莎噗哧笑了出来,打断了珊拉结结巴巴的话,“话说的夸张,说出的话结果没有做到,不就是个爱吹牛的骗子吗。也真难为你还能为他说好话。”
珊拉毛茸茸的耳朵都有些发红,她用力摇了摇头,“我知道的,斯托纳不是骗子。不然,我也不会允许他总是在店里赊账。”
玛莎懒得为了陌生人争辩,她无所谓的耸了耸肩,说:“苏米雅,快点弄好,我也懒得再上去了,咱们干脆一起往邮驿所走一趟吧,需要送信出去的,一次全部搞定。”
蛮牛抓了抓头发,咕哝了一句,“我还想先喝一杯呢。”
玛莎瞪了他一眼,带着点命令意味的说:“别人谁都可以不去,你和琳迪不行。”
琳迪楞了一下,不解的说:“为什么是我和蠢牛?”
玛莎顺了顺尾巴上的毛,说:“因为你们两个最有必要寄信出去。而且,我不盯着你们就都会不当回事。”
的确早把找信使的事抛到了脑后,琳迪之前满脑子想的除了困扰着她的噩梦之外,就是下落不明的芙伊,她脸红了红,仍然说:“谁会不当回事,我本来就计划带克雷恩买完东西之后找邮驿所,不用你特地盯着。”
玛莎瞥了她一眼,并没反驳,而是用拇指指了指蛮牛,懒洋洋的说:“反正我也要盯着那个害羞的家伙直到他把信寄出去为止。而且我也该给家里写封信了,大家就一起去吧。”
蛮牛黑黝黝的脸上竟然好像红了一下,他清了清嗓子,正要开口,一直躺在地上的斯托纳突然剧烈的弹动了两下,身子一侧,哇的吐了一大摊又酸又臭的东西出来,里面掺杂的血丝显得实在有些微不足道。
苏米雅微微皱了皱眉,站起来往后退了两步,对珊拉柔声说:“青叶小姐,他只需要好休息,三五天就会没事。如果你不嫌破费的话,给他买瓶最便宜的紧急回复药水,喝下之后好好睡一觉,明早就能活蹦乱跳。”
珊拉感激的点了点头,伸手去摸围裙里的零钱包,“我一会儿就去买药,那个……请问我该付您多少诊费?”
斯托纳挣扎着坐了起来,拉住珊拉的胳膊按回她身边,粗声粗气的说:“不用你付,他们住在金号角,我会跟我弟弟商量从房费里免除点钱。就算是我给的报酬。”
苏米雅又皱了皱眉,柔声说:“不必了,并没费多少精力,救助他人是天使赐予我等力量所带来的职责,格雷德先生能没事就好。那么,我们先告辞了。”
斯托纳摆了摆手,有些沙哑的说了声谢谢,他摇摇晃晃的爬起来,望着地上的那滩秽物捏着鼻子叹了口气,小声说:“抱歉珊拉,我得借用一下你那儿的扫帚。嗯……最好再有块抹布。别影响了这边的生意。”
玛莎对这边的事已经彻底失去了兴趣,她过去揪住蛮牛的耳朵扯了一把,下令说:“那么好,咱们也该出发了。买装备买马车还要搞定各种补给,咱们这两天的事还多呢。不要在这种没意义的地方浪费时间。”
斯托纳楞了一下,马上扭过头,有些兴奋的说:“你们是冒险者还是佣兵?我看你们都挺壮的,一定很厉害吧?”
玛莎立刻扭身冷冰冰的瞪了他一眼,毫无转圜余地的回答:“我们的确不是寻常的旅人,但是,我们对你承诺的二十个金币没兴趣,我们暂时不缺钱,也有很紧急的任务要赶路,没空帮你。请另找他人吧。”
斯托纳有些不甘心的瞪着眼大声说:“我真的能给出二十个金币,我用我的荣誉发誓!”
他说的的确很认真,脖子的侧面都凸起了青色的血管。看着他几乎是在恳求的神情,克雷恩犹豫着扭过头,想要开口试试看能不能说服玛莎。
但玛莎只用了一个眼神就让克雷恩把所有的话都吞回了肚子里,她不耐烦的甩了甩尾巴,冷淡的说:“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觉得你的荣誉还能值得起二十个金币吗?”
她上下扫视了一遍斯托纳已经有了些赘肉的走样身材,用克雷恩头一次听到的强烈讥讽口吻冷笑着说:“如果你曾经也值过二十个金币,那你最好照照镜子,然后好好想想怎么找回那时候的你,再来找我发誓吧。”
克雷恩不自觉地吞了口口水,他偷偷瞄了一眼斯托纳。
一点也不意外的,斯托纳·格雷德那张青一块紫一块的脸上,表情实在是难看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