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心里感到有些紧张的时候,克雷恩就会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很多莫名其妙的事情。
他现在就非常紧张,握着骨制小刀的手心汗津津的,好几次都险些把手中快要成型的弓架削成几段木柴。
他挠了挠乱蓬蓬的暗红短发,决定先把手上的木头放在一边,毕竟这次他连撑窗户的木料都偷偷拿来做弓,真要是削坏了,之后的几个月见到芙伊就不用再抬头了。
看书,是克雷恩成长至今最大的爱好。当初只是想让他快点学会识字而带着他到城镇的地摊看书的养父大概从没想过,这个儿子会对那些假得连巨人也不会轻易相信的读物无比痴迷。
最直接的副作用就是,小克雷恩开始渴望成为一个勇者。在赖着书摊看了七八本书后,这个愿景更是被细化到了成为一个弓箭手。那种穿着擦拭到发亮的皮甲,拿着华美到可以挂在墙上做装饰的长弓——一定不能是十字弩,那是反面角色才会成批使用的装备——然后优雅的拉满弓弦,在身边和芙伊一样美丽的贵族小姐的注视下,优雅的松手,优雅的看着箭矢流星一样穿过某个有着凶残名字的魔兽躯体,然后优雅地叹息,转身拉着贵族小姐白皙的小手缓缓离去的,伟大的弓手。
可惜直到现在,克雷恩和书中勇者唯一可以说相似的就只有名字而已。他敢保证养父捡他回来的时候一定在看《特拉埃尔轮回记》那个系列的小说,因为那里面就有个自称是火天使弗拉米尔转世的弓手克鲁恩,克鲁恩·法·阿列库托,绰号是撕裂苍穹的流星。
不过克雷恩不是克鲁恩,他只是个被遗弃的精灵,无法适应与人类交融的新型精灵社会,而自我放逐在迷雾森林边缘挣扎着生存的自然精灵,遇到不友好的外人,还会被蔑称为野猪。他甚至没有自己的姓氏,他病死的养父,他名义上的姐姐芙伊,都没有姓。
这里只有最简陋的树屋,不知道混杂着什么东西的溪水,和勉强可以果腹的天然食物。
虽说是自然精灵,但克雷恩和芙伊还是要定期去附近的城镇交换一些从大自然获取会比较艰难的用品,同时也赚些钱存起来。
存足够的金币好让克雷恩和自己一起定居在城镇中用石头垒的大房子里,是芙伊一直念念不忘的梦想。每次向梦天使兰伊尔祈祷的时候,她都是这个愿望。
克雷恩则完全不同,随着年龄的增长,成年礼的接近,他已经把祈愿的目标更改过很多次,越来越贴合现实。
最早是成为一个伟大的弓手,跟着变成拥有一把厉害的弓,然后是有一把弓,而现在,则是降低标准到希望能尽快遇到一个厉害并且有很多金币的勇者,然后给他一个带路的机会。
他一早就发现书中那些勇者都非常大方,出手的单位都是银币起跳,好像身上从来不装铜板一样。要知道克雷恩每天最多能存下十个铜币,按这边糟糕的汇率情况三十天左右不吃不喝才能换到一个银币,要是遇到的勇者丢给他一个金币,他和芙伊恐怕向兰伊尔大人还愿的时候都会忍不住笑出声来。
唉……富有的勇者大人们,你们什么时候才会出现啊。克雷恩揉了揉酸痛的手腕,把目光投向了西方密林深处,树干的缝隙间流淌着稀薄的雾气,越往深处,就越显浓重。
迷雾森林的位置已经在艾尔法斯联邦统辖地域的最北端,哈斯密尔大平原的南侧,是一片终年被雾气笼罩的远古林地,一直向西延伸到被称为飞龙之脊的巨大山脉。森林深处有着各种各样的传说,唯一已经被确定属实的,就是有那么一群被叫做暗行者的家伙隐藏在靠近森林中心的位置,在那里生活、训练,合格离开后,就会成为闻名特拉埃尔大陆的杀手。
所以住在这样一个森林的东方边缘,必然会遇到很多冒险者。可直到今天,克雷恩已经就要完成成年礼的现在,也没遇到一个像书里那么大方的勇者,更可气的是,上次的那个小队里的女盗贼离开的时候还顺手牵羊摸走了他家里存的那些少得可怜的钱。
也就是从那时候起,芙伊明确禁止了他再给任何冒险者带路——除非他们先付钱并且队伍里没有盗贼。
克雷恩一直都很听芙伊的,不光是因为她名义上是他的姐姐,也因为只有她一直陪在他的身边,在这么一块潮湿阴森的林地里顽强的生活。
芙伊比他大两岁,即使算上女性精灵的早熟,他们两个也都还只是少年少女的阶段而已,只能说环境的恶劣过早的让芙伊激活了体内属于母性的潜能,被迫提前成为了能让克雷恩安心成长的依靠。
没有芙伊,他恐怕早就成了不知道那棵雾灯木下的肥料,伴随着枯叶一起腐烂成泥。
大概是心底留给了芙伊太多位置,对克雷恩而言,养父的面孔反倒早早变得模糊不清,只记得他似乎有张不太像精灵的棱角分明的脸庞,大多数时候都板着脸,经常一动不动的看着天空思考着什么,只有长长的耳朵尖偶尔抖上一下。
比起人类的成长速度其实并不慢上太多,已经度过二十五岁生日的克雷恩早已拥有了大人的体魄,成人礼延后了两年只为等他的芙伊也早就脱去了少女的稚气,身段愈发修长,胸前和腰下渐渐隆起了美妙的弧度。
克雷恩都已经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本应相安无事的依偎入睡变得令他无比焦躁,一些几乎克制不住的冲动凝结成燃烧的火球,在他胸腹之间上下跳动,连血液的流动,都变得活跃了许多。
心思细腻的芙伊当然不会漏过克雷恩情绪的变化,就在那之后的某个晚上,两个好奇心旺盛的精灵在月色笼罩的树屋中羞涩的探索了彼此身体的奥秘。自那时起,克雷恩的烦躁就找到了纾解的渠道。
不过他们都记得,最重要的仪式,要留在成年礼之后,那个属于兰伊尔大人见证的伟大时刻。
这也正是克雷恩紧张的原因所在。一想到今夜之后,他和芙伊之间将彻底没有半点距离,完全的拥有彼此,他的心跳就会象打小鼓一样噼里啪啦的一顿乱敲。
其实,以精灵少女在整个特拉埃尔的受欢迎程度,要不是因为与克雷恩相依为命,芙伊完全可以不费任何力气的得到她梦想已久的生活,光是森林东面的无名小镇上,就有好几个行商人直截了当的询问过,不过唯一的结果就是让克雷恩明白了一个新名词,侧室。
如果依顺他自幼的心愿,那其实让芙伊离开,她才能过得更好。可只要想到芙伊跟随在别人身边,离他而去的情景,他就连灵魂深处都会感到被皮鞭抽打一样的灼热刺痛。
思绪还像个孩子一样胡乱游荡的时候,背后突然传来了熟悉的嗓音轻柔的呼唤,他怔了一下,手里的小刀偏了一偏,险些报废了整根木料。
“克雷恩,你还没有忙完吗?咱们家撑窗户的那根木头你知道在哪儿吗?我怎么找不到了呢……”芙伊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南艾尔法斯口音,与她甜美温柔的声线奇妙的合衬,说起精灵语非常动听,但说起通用语就会有些一些习惯性的句尾出现,那种很酥软的鼻音总是能引起一些古怪的人类大叔侧目注视。
拜精灵语繁复诡异的语法所赐,没钱上学也没有芙伊那么好记性的克雷恩最熟练的竟然是通用语。幸好由上古文字演变来的通用语才是泛大陆范围内必须掌握的语言,对没打算去南方纯精灵聚集地的克雷恩来说,精灵语这种东西只要听得懂就足够了。
“克雷恩,你又没在听我说话呢。”芙伊略带抱怨的话音变得更近了一些,“你这样总是走神发呆,将来成了弓手该有多危险呐。”
这一点倒不必担心,克雷恩非常乐观的背对着芙伊笑了笑,伟大的弓手都是会有人保护的,他们要做的往往只是瞄准,聚魔,射击,这些就足够了,连清理战场也会有人代劳,这可是连做弓都要自己动手的克雷恩最羡慕的地方。
可惜他忘记了,回应的话是要说出口来的,仅在脑子里想的话芙伊这辈子也听不到半个字。
“克!雷!恩!”芙伊一字一句的在他耳边喊了出来,小巧的嘴巴里喷出的气流让他长长的耳朵尖都颤抖了一下。她紧接着用手臂勒住了他的脖子,用仍然温柔但口气却危险了许多的声音慢慢地说,“呐,你是不是接下来打算把咱们的屋子全拆了做弓用呢?”
“没、没、绝对没有!”克雷恩挺直了耳朵,连忙把已经有了雏形的弓模举起来,“你看,这块木料弹性非常棒,用来撑窗户你不觉得很浪费吗?咱们的窗户本来也只是个框框,那个……不撑起来不是也一样可以通风的吗。”
他没急着拉开芙伊的手,因为这个姿势他一点都不难受,反而舒服得很,芙伊柔软而充满弹性的胸部就压在他的身后,这样被胳膊勒着勒上多久他也不会有意见。
两年前就本该渡过成年礼的芙伊现在已像是颗完全熟透的鲜嫩浆果,手工缝制的皮裙下延伸出的双腿带着淡淡的麦芽一样的色泽,笔直而匀称的曲线让她在城镇里卖东西时经常能得到一些小优惠,胸部是恰到好处的大小,既不会于树上移动的时候在胸前晃来晃去,也有着能吸引绝大多数男性目光的饱满形状。
“喂,你又在想色色的事情了呢。”芙伊皱着眉撒手退开两步,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克雷恩用手掩饰着站了起来,不好意思的挠了挠暗红色的乱发,“对不起,我又在胡思乱想了。”
芙伊有着长而柔顺的褐发,平时总是束起来垂在一边肩膀前,长久以来的森林生活也没让她的头发有多少可悲的变化,不像克雷恩,红色的短发不仅乱糟糟到会让眼神不好的鸟类飞来下蛋,还像一辈子没有洗过一样透着深沉的暗色,遇到爱干净的人,恐怕会被按进水池里强行搓洗一通。
芙伊像平时那样抬手在克雷恩的乱发里胡乱揉了一会儿,温柔的笑着说:“怎么,你因为什么事情而心情不好了吗?还是……现在就已经开始紧张了呢?”
比起前一个问题,后一个问题的语气明显的带上了一些善意的嘲弄。
因为她知道克雷恩在为什么而紧张。
克雷恩搂住她的腰,把头低下来搭在她瘦削的肩头,轻轻叹了口气,“说真的,我等这一天等了也有很久了,可真的来了的时候,我却紧张的连喉咙口都在发酸。”
他考虑了一下,补充说:“就像……就像我一直很期待能有一个非常大方的勇者出现在我面前,让我给他带路帮忙什么的,可真要有这么一个家伙突然出现,我可能会僵硬的说不出话来,更别提要小费了。”
虽然他描述的乱七八糟,芙伊还是明白他的心情,因为今晚就是他的成年礼,两年前差不多类似的时候,芙伊自己的心里也是七零八落的散落了一大堆东西,害得她弄坏了锅子,还差点烧掉整棵树。而那时她还不需要考虑成年礼后需要做的事情,因为克雷恩还没到时间,她又不打算和别人一起,所以她的紧张感比起克雷恩要少得多。
成年礼对于所有精灵——嗯……所有还尊重传统的精灵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一个仪式。在还没有和人类彼此交融影响的上古时代,到了一年一度的蓝月之夜,成长满二十五年的精灵们就会寻找让自己最为舒适的空旷场地,在梦天使兰伊尔的庇佑下获得属于成年的赐福,而传说互相依恋的男女在成年礼的当晚完成生命中第一次情爱交融的话,就会得到幸福。
克雷恩在很多书中看到过类似的说法,比如什么“一起考进首都魔法学院高等部就能得到幸福”、“一起从只长三片叶子的草上找到四片叶子就能得到幸福”等等,相比来说,精灵们得到幸福的渠道显然简单得多,有兰伊尔大人的保证,看来也可靠的多。
问题是,在克雷恩的心中,总有一片挥之不去的阴霾,在反复提醒着他,如果没有他,芙伊可以生活得更好,更轻松,像那些熟练的穿梭在集市上的精灵女性,过着不需要为下一顿饭担忧的日子。
今晚就是成年礼,选择了他的芙伊,真的能和他一起得到幸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