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克雷恩再也没了半点睡意。就那样躺在床上,胡思乱想着等到了天亮。
刚刚有一丝亮光将天边染白的时候,走廊里就传来了珊拉低声饮泣着与斯托纳告别的声音。克雷恩犹豫了一下,走出屋门,走廊里正在和斯托纳拥抱的,是显得无比抱歉的加兰特,他用力搂着斯托纳的肩膀,用低沉的声音解释说:“莉雅斯哭了很久,才刚刚睡下。”
“没关系,有珊拉自己哭哭啼啼的,就已经够我受的了。加兰特,男人上战场不是需要哭的事。”
加兰特狠狠地拍了拍他的后背,也跟着说:“是,斯托纳,男人上战场不是需要哭的事。去砍掉那些混球的头吧。”
斯托纳嘿嘿笑了两声,开玩笑一样的指了指珊拉,“你帮我看好珊拉,她是个怕寂寞的小兔子,我的消息传回来之前,她可别让酒馆老板的位子给别人抢了。”
珊拉红着眼睛给了他一拳,嘟囔着说:“没有你看着,醉人蔷薇我开不下去的。”
“好了,你们都回去休息吧。我得走了。”斯托纳推开加兰特和珊拉,向着克雷恩招了招手,笑眯眯地说,“来跟我告别吗?”
克雷恩大步走过去,和他结结实实的拥抱了一下,“愿天使保佑你平安归来。”
斯托纳点了点头,沉声说:“也愿天使保佑你之后的旅途。”
“那么,再见了,大家。”他抬起手,摆了摆,接着,转身,走下楼去,身上的盔甲依旧发出叽叽嘎嘎的吵人声响,那股不算好闻的菜籽油味道,弥漫在走廊之中。
这是今天的第一场告别,简单而迅速。第一抹晨光尚未完全探出头来,斯托纳魁梧的身影已经离开了波亚拉,去往生死未卜的战场。
天亮之后,第二场告别接踵而至。
波雷顿公爵如约送来了莉雅斯的儿女,那个叫米兹娜的小女孩从见到妈妈开始,就一直蜷缩在莉雅斯的怀里说什么也不肯离开,而乔安,那个将近七岁的大男孩,则一直用一种阴沉不满的视线打量着周围的所有人,细长的嘴唇紧紧抿着,仿佛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一样。
如果不是苏米雅拉着,克雷恩真想上去揍那小子一顿。
需要收拾的东西早已收拾完毕,对波亚拉并没有多少留恋,莉雅斯带走的,仅仅是一小部分财产和她的儿女,那辆并不太大的马车,已经足以装下她所有的行装。
终于可以离开贵族生活之后,她的脸上总算露出了疲倦但却无比轻松的微笑。也许对她来说,萨拉尼亚旧城区小酒馆里平和安稳的生活,才是她真正期望的吧。
送走了莉雅斯他们,等待出发的只剩下了克雷恩一行,德曼还没回来,他们还有充足的时间准备上路。
玛莎的力量透支的很厉害,早晨醒来后匆匆吃了点东西,就又陷入到昏睡之中,连对克雷恩的归来,也只是虚弱的表示了短暂的惊喜。
这种情况下,两辆马车来保证玛莎可以安静的躺着上路显然是必要的。
莉雅斯提前为他们准备好了一辆,剩下的一辆,看来需要德曼想想办法。
火精灵的遗物应该不会再用,克雷恩考虑了一下,只留下了库莱亚的名牌,和那一千金币的高级金券一起交给苏米雅,托她帮忙收好。那套皮甲他干脆直接藏在旅店二楼的一张床下,然后换上了那套风暴之壁。
不得不说,这次的报酬物有所值,明明拎在手上的时候重量还颇为压人,等到克雷恩穿在身上,奇妙的力量就开始在四肢各处流动,身上的感觉比只穿布衬衣还要轻松,唯一稍有点不足的,就是这套鳞甲大概在箱子里收了太久,一直有股淡淡的霉味,让他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喷嚏。
太阳缓缓爬上高空之后,德曼总算颇为悠闲地赶到了大橡树,玛莎还在昏睡的缘故,克雷恩的同伴们并没有表现出多少不友好,蛮牛还非常热情的要拉德曼一起喝酒,听他好好说说当年在火精灵王国的故事。
琳迪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很明显是对这个抢了自己学生的家伙有点别的什么想法。要她相信德曼的强大,看来光靠说是行不通的。
在适度的礼貌下认识了所有人后,德曼匆匆了解了一下他们目前的状况,和苏米雅简单的商量了几句后,上楼去叫醒了那位因为魔力透支一直呼呼大睡到现在的高级祭司,叫她去王城中传话。
大约半小时后,两辆一模一样的高档马车就停在了大橡树的门外,其中一辆加装了软床垫,还附带了满满一箱治疗药物。
“这就是夜牙家的小猫?”把玛莎抬上车后,德曼小声问了克雷恩一句。
看他点了点头,德曼有些头疼的拨弄了一下胡子,“啧,看上去是个固执的女孩。似乎会有点麻烦。”
“希望能慢慢说通吧。”克雷恩也很是忐忑,但此时还不是担心这些的时候,“不管怎样,先离开波亚迪兰再说。你那边一切都顺利吧?”
德曼轻松地吹了声口哨,“实在没有不顺的理由。棋子都已就位,剩下,就是大公那边的事了。”
仿佛还有些不太相信一切已经不知不觉的解决,克雷恩看了一眼已经空空荡荡的大橡树,略感恍惚地说:“还真是有点缺乏真实感呐……”
德曼笑着拍了他一巴掌,小声说:“需要你的小女友求救一下刺激刺激你的真实感吗?上车去吧。”
前面的马车蛮牛早已准备完毕,苏米雅和琳迪照料玛莎的情况下,后车就只有克雷恩和德曼带着辛迪莉而已。
尽管这次回来后,辛迪莉非常小心的和克雷恩保持着没有半点亲昵的距离,但女性好像天生对这种事情就非常敏感,琳迪对她的敌意几乎是马上重生,一直用颇为戒备的表情偷偷打量,她只好打消了帮忙照顾玛莎的念头,乖乖的独自坐在克雷恩这辆马车里,与一大堆行李作伴。
“走吧,蛮牛!咱们天黑前得赶到能住的村庄,按德曼画的路线图上路吧。”坐到车前,和德曼一起拿起了鞭子,克雷恩整理了一下心情,响亮的喊了出来。
六匹高壮的马儿撒开蹄子开始前进,车轮带着单调的噪音碾过波亚拉的大道。
通向西方的城门外,全副武装的士兵正在呐喊着祈求胜利的口号,跟着,就将在指挥官的带领下奔赴九死一生的炼狱。
克雷恩侧着头看向那边,一直到所有的情景都从眼底消失。
无数生命将在远方逝去,无数家庭将在此后哭泣,无数的年轻人,将过早的尝到何谓别离,无数人的血,将浸染那片土地。
他咬了咬牙,低低地骂了一句:“这该死的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