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欢庆要到红月初升的傍晚才正式开始。
等夏莱娜在举起的披风中穿好衣服后,克雷恩他们一行就在耶利奇的带领下前往了这边领主伽恩·法·莱蒙的居所。
为了提防弗雷姆王朝利用这种节庆偷袭,作为火精灵总指挥的伽恩并不在家,直到紫月祭结束前,都会驻留在营地准备应对一切突发情况。
但并没有什么失礼的地方,在火精灵的传统中,招待访客本就是家中女眷的责任,即使是精灵王,只要是以客人的身份到访,几位莱蒙家年轻漂亮的太太就是理所当然的招待负责者。
所以克雷恩带来的一众女眷,很快就进入到应付虚伪社交的状态中。
克雷恩对那些没什么意义的闲聊完全没兴趣,礼貌的应付了几杯酒后,就端起酒杯,走到了露台上,看着下方正在辛勤工作的仆役。
仆役和侍女中异族占据的比例并不小,他们向上方的克雷恩行礼后,就都继续专注地投入到工作中。
正是这些勤勤恳恳的民众,用双手托起了一个个繁华昌盛的王国。
他看了一会儿,耶利奇从后面走了过来,笑着问道:“陛下,为什么抛下了美丽的女士们,外面有什么好看的风景吗?”
“我在看这座城市。”克雷恩双手撑着栏杆,缓缓说道,“即使已经小半年过去,我还是不太习惯从这样的视角看大家在下方行礼。”
“您早晚要习惯的。”耶利奇微笑道,“大家在抬起头的时候,需要看到一个能让心灵安定的身影。毫无疑问,这就是您。”
这真的是我吗?
但克雷恩没有真的问出口来,否则,后脑又要扩散出好像被木工锤敲击一样的钝痛。
比起曾经遇到琳迪时的那种撕裂痛楚,这并不好受多少。
“这是我的职责。”他沉声说道,攥紧了掌下的栏杆。
“那么,我就不打扰陛下的雅兴了。恕臣下先行告退。”耶利奇沉默了一会儿,吐出一串文绉绉的句子,向后退出了阳台。
克雷恩独自在上面站了很久。
他有些怀念,曾经能和弗拉米尔在灵魂深处凭意志正面较量的感觉,就连失去控制的身体做出疯狂举动的那几次,他至少始终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克雷恩。
而现在,界限变得模糊,神谕之印所封存的到底剩下些什么他也想不明白,随着力量的融合,意志仿佛也有一部分融合在一起,这让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连体在一起的双头怪兽,或是某些小教派虚构神话中,拥有两张脸每张脸表情永不相同的邪神。
他觉得,即使再去这世界上找所谓的办法,消灭掉神谕之印,一切也回不去了,而相对的另一个想法,则压根不想去解决这一切,尽管无法像预期的那样主导控制权,但看来,他很满意对如今身体的影响。芙拉玛对此表示高兴,她在梦中一次次呢喃,说他已经越来越像没有被分裂的弗拉米尔,所差的,不过是战斗的实力,和一点点自信。
克雷恩想起了曾经见到的那朵双生花。
可如今的结果超出了预料,没有哪朵花彻底凋谢,两朵花,不知不觉长成了一朵,掺杂着斑驳的颜色,变成了一株没人见过的新种。
也许,当颜色彻底融合,当这朵花没谁再感觉得出曾是两朵,克雷恩这个名字,就迎来了真正的结局吧。
“芙伊……”他把手放在胸膛,轻轻呼唤着她的名字,“你真的不肯再出来了吗?”
意识之海的表面似乎涌动了一下,但转瞬之后,就归于平静,只剩下芙拉玛柔和的声音回荡在他灵魂之中,“克雷恩,让她休息吧,为了帮你压制当初的弗拉米尔,她实在是太累了。”
这并不一定是真相。
克雷恩望着飘出在眼前微笑的芙拉玛,摆了摆手,将她收回到体内。
芙拉玛的心中,真正想看到的并不是他。
她那穿越数千年的目光,始终还是放在火神殿里那个英武魁伟的身影上。
所以她其实没有选择被神谕之印带来的那片残渣,也没有选择轮回后呆头呆脑的好心傻瓜,说不定,她一直期待的,就是亲手将碎片镶嵌回傻瓜的身上,贴出属于火元素的华丽色彩,虚构出一个有三分相似的模样。
所以她并不在乎克雷恩是不是接受这种变化,她只在乎,自己能不能看到弗拉米尔的轮回者,让她看到值得怀念的一鳞半爪。
这大概就是,自从登基成王后,芙拉玛与他的同契变得更加紧密的原因吧。
连对芙伊的思念,都会引起头痛了……
几位女眷先后出来找过克雷恩,都有点担心他的情况。只不过,每一位关心的重点都有微妙的不同。
莎兰塔在担心庆典集中的火精灵太多信徒们会不太容易就位,库诺依担心下面的仆役中就混杂着杀手或刺客,奥妮娅怕他吹了太多风会加重头疼想给他加个斗篷,而琴,觉得这里的酒很好喝他不喝太可惜了所以硬是出来跟他干了一杯。
只有琳迪什么都没说,她出来看了看他,在他身边站了一会儿,就转身默默离开。
他想把她叫住,可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漫长的下午就这样无聊地过去,随着巨大的火把在狮鹫的牵引下升上夜空,属于火精灵的节庆开始了。
克雷恩走进屋里,按照早就设定好的一切,走下石阶,踏上特地改造的马车,坐在顶部高高的缀满宝石的王座上,缓缓驶向不远处正在流动的精灵之河。
无数红发在涌动,掺杂着斑驳的其他色彩。
当到了这个位置,克雷恩就再看不清下方大家的表情。
他只能端坐着,像个雕像,等待着庆典最高潮的时刻到来。那时,他可以展现神迹,展现属于自己的实力,然后,他就完成了作为精灵王的任务,可以飞回金羊堡,准备迎接之后会让他更加疲倦的紫月祭。
他参加过三、四场热闹的紫月祭庆典,但只有这次,会是备受瞩目的焦点,独一无二的主角。
可也只有这次,他一定会感觉自己根本没有参与到其中,节日无比热闹,但那些都是他们的。
属于他的,只有屁股下那个硬邦邦凉飕飕的椅子。
难坐得要命。